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朱元璋对几个儿子却自小便苦心栽培,不愿让他们成为膏粱子弟,甚至比平民之家更为严苛,兄弟几人被安排着出城训练,也可见其一片苦心。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了西安门,一路欢声笑语,跑了一个晌午,沿途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景,过了秦淮河畔又自三山街快到了莫愁湖,便在三山门外歇脚准备上马。
百姓都不知这些是谁家的孩子,见他们粗布麻衣风风火火地跑着闹着,只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长工呢。
此时正是四月初夏,徐妙心正坐在莫愁湖的一处别苑里,因徐达立下战功不久,这园子也是今上赐予徐家的一处别苑,这日谢夫人带了家中眷属一同游玩,园中牡丹开得正盛。妙心随手捧起一朵来轻嗅着,她素来最喜欢牡丹了,小姑娘家都爱些花草,她见那花开时雍容华贵,艳色倾城,总忍不住为之驻足。
“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
她不由得吟起了昨日学的诗,坐在那里看得出神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她看了一会儿不免觉得寂寞了——
“英娘,咱们出去玩嘛。”
“可是夫人让姐儿乱跑吗?”
“我……我去求娘。”
妙心拉住母亲又是求情又是撒娇,谢夫人才放了她。
“英娘,把姐儿看好了,她一个八岁的丫头出去,我总归放心不下,天黑前要回来。”
谢夫人千叮咛万嘱咐,才让英娘带她出去。又跟了两个侍卫在后面。
三山街一带有书铺廊、裱画廊、毡货廊和绸缎廊,茶铺,酒坊,点心店星罗棋布。妙心难得自由闲暇,便在这里逛花了眼,一手拿着一块软香糕吃着,又拿着刚买的画扇,布将军傀儡,牛皮面的拨浪鼓和金钱织金香囊。手里都塞不下了便让英娘等人拿着。
妙心正逛着,看到一群粗布草鞋的半大孩子从她面前飞奔过去,她一回头却看到落在后面的有一个稍小个子的男孩,气喘吁吁地追着他们。
“守谦,瞧你慢的~”几个孩子在前面喊着。
“谦哥哥!”妙心也一眼认出了他。
“心……妹妹……嗬……”守谦喘着粗气说不出来。
“谦哥哥,你怎么穿成这样啊?”妙心跑到他面前扶起他。
“跑得那么快,你怎么受得了哈哈哈。”说罢她便让英娘拿来自己刚买的蜜糖米酒递给他。
“不能喝,再跑……肚子会疼。”
守谦拒绝了,气喘吁吁地拖着步子艰难地向前挪去。妙心觉得他的样子甚是有趣,叫住他说:
“谦哥哥,我们一起跑吧!”她不等守谦同意,便跟着他跑了起来。
“不……唉,好……”她就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跟着谦哥哥跑了起来。后面的丫鬟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守谦终于追上他们,停下来歇脚。妙心都快和他跑的一样快了,也和他一起停了下来。
“哈哈哈,守谦怎么还拐了个女孩儿来。”朱樉笑话着他。
“徐大姐?”朱棣好像认出了这个女孩,戏谑地叫着她的“名字”。
妙心转过头来看着她,思索了半天:“你你……朱…朱老四?”
“我叫朱——棣——”朱棣不愿听到这三个字,刻意念出自己的名字来,妙心转过头没看他,见到了玩伴谦哥哥她欢喜地不得了。
“谦哥哥什么时候再来找我玩啊,我在家里忒无聊了,每天一个人晒日阳。”说着她撅起了嘴。
“姨母……她叫我去我便去陪你。”守谦对她腼腆地笑笑。
“喏!饿吗?这个给你。”妙心将自己刚买的翡翠糕给了他一块。
守谦肚子早就肚子咕咕叫了,抓起来就狼吞虎咽起来,这一阵糕点的香味让一旁的几个孩子也都勾出了馋虫,老三老五都抿了抿嘴巴,朱棣毫不客气地对徐大姐说:“大姐,你就让他一个人吃啊。”
妙心看他们涎水直流,大发慈悲地将刚搜罗来的糕点递到朱棣兄弟身边,顷刻被搜刮干净。
后面跟的几个内侍便招呼着皇子们吃饭,马上要换马出城了。
“心妹妹,快回去吧,姨娘要挂念你了。”守谦上了马,回头对妙心挥挥手。
“守谦,还不快点,磨磨唧唧的像个姑娘!”朱棣笑话他,在前面叫着。
守谦骑着马跟了上去,妙心还在那里站着目送他,偏偏朱棣见了,倒是调转马头绕到众人后面,到了她面前:
“徐大姐~小姑娘家还不快回闺房里待着,小心街上采花的拐子。”
妙心抬起头望着马上的朱棣:“要你管。”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朱棣倒是又驻马在那里,望着她轻盈离去的身影许久,觉得这小姑娘甚是可爱,见到了便想戏弄一番,直到兄弟们喊起了他,才策马而去。
朱橚不知道哪里摘来了一枝花咬在嘴边,和他四哥并排行马,不住朝他挤眉弄眼:“四哥,就你爱找姑娘搭话~”
“是不是看上了这女儿家?”朱橚一副说大人话的样子,让朱棣忍不住扬起脚来对着他。
“你快憋着!”朱棣瞪他一眼,他便偷笑着不再说话了。
次年,朱元璋宣布封建诸王之制,意欲将诸皇子分封各地。次子朱樉为秦王,三子朱棡为晋王,四子朱棣为燕王,五子朱橚为吴王,六子朱桢为楚王,七子朱榑为齐王,八字朱梓为潭王……从孙朱守谦为靖江王,并将各择封地,封藩建国。
一时之间,朝中哗然,自唐宋以降,封王不建国已成惯例,而皇帝此举倒像汉室封建之制,诸王尚幼,朝中已有恐酿成七王旧祸的议论传出。朱元璋是听不得的,他心意已决,自然当做耳旁风。
徐妙心又很久没见过父亲了,徐达这年仍在北平经略运筹,初有成效,徐大将军每岁春出,冬暮召还,已经以为常,历经战火的大明北境又有了百废俱兴新景象。
洪武六年五月。
南京城的夏日艳阳灼烈,虽是辰时还未到正午,却已经催人汗下,湿热的暑气令人黏腻无比,而秦淮之畔的一处闹市中,依旧车马喧腾,人来人往。
“各位贵人员外行行好吧……把我买了吧……呜呜呜。”
一个半大少年身上插着一根野草,跪着向众人磕头。
“这孩子怎么了?”
“哦哟,听说是死了爹娘没钱葬啊,想卖身为奴。”
“可怜啊……唉”
“是啊……”
“不是骗钱吧……”
“听说一个亲人也没了。”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只见那孩子穿着破洞麻衣光着脚,在地上跪久了,膝盖又磨出了血,他脸上的汗水与泪水溶在了一起,烈日的灼烧让他的脸颊泛起还未褪下的干皮,夹杂着血丝。这少年瘦弱的身板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灰尘与污垢的遮掩让人看不出他皮肤原本的颜色。
“我……能干活,吃的少,求求各位行行好吧。”
“跟我走吧,我把你爹娘葬了。”一个衣着体面,白面无须的男人走来拔下草,带走了这孩子。
那孩子千恩万谢地跟着男人走了,那男人问着话:“几岁了?”
“八岁。”
“好,听着,跟着我保你吃香喝辣饿不死,还能伺候皇上皇子,明白吗?”
“啊?皇……”
男人连忙捂上他嘴:“嘘,别声张。”
“就是要把你送进宫去,不过……要是入宫,你就得吃点苦头。”那男人做了个刀切的动作,不等他应答,就带着他往皇城走了。
……
“爹爹,那小孩真可怜。”
“爹……您怎么哭了。”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威严的中年人,气势不怒自威,看衣着便不是寻常人家,他静静看着那个孩子离去,不禁心生感慨,落下泪来。他的身边还站着几个少年,最大不过不到二十。
“当年爹爹……也是这般光景,丧父,丧母,丧兄啊……靠着乡人接济,才将你们的祖父母薄葬了。”
那男人说着便又潸然泪下,遥望远方,他忆起无数往事,原来今日是朱元璋带着皇子们体察民情,微服私访了,见到刚才那孩子可怜,便吩咐身边的内侍太监将他父母葬了,将他带进内宫去做内侍。
“可是这孩子不就要……要……”朱橚吞吞吐吐地说着。
“他今日受一刀苦刑而已,入了宫虽不免劳碌可也生计无忧了,若是给了钱放他离去,一个八岁的娃娃,莫说能不能好生用着,会不会被抢了,能不能活下去还未可知。”朱标明白弟弟的意思,更能理解父亲,对他们解释着。
“为何不等别人把他买了?咱们不买也有人买啊。”小小的朱榑还是不明白。
“围观的人莫不这么想,也就没人买他了。”朱棣在一旁沉默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来。
“尔等要知道为父的用心,你们虽为贵为天家,靠的不过是我的功劳,若是不知惜福,那孩子就是将来的你们,或你们的子孙啊。”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他抬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涌出,思绪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饿殍遍地,哀怨四起的村落。
这位起于寒微草野的帝王,向来杀伐决断、不苟言笑,在儿子面前却也流露出了发自心底哀思与悲凉。他本是淮右布衣,在人世间的苦痛百态中挣扎,在那个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的末世冲杀,在炮火与刀剑中终成大业,追忆往昔,他感慨万千,却又悲从中来。
“爹当年也是你们这样的年纪,父母兄弟……活活……活活饿死啊,逼得爹只能去剃度出家,走街化缘啊。”
朱元璋拭去泪水,抚须长叹一声,唤着儿子们继续向前走去。
一行人到了集市口将要换马车,只见一个约摸十多岁的小僮,他身上背着重重的包袱,小小年纪便供人役使,奔来跑去,顶着烈日奔波使他汗如雨下,那比他一个人还大的包袱装满了粮食,似乎要将他瘦弱的身躯压垮。
“跑快点,快!”这小僮身后一个大汉还在不停地催促着他。
朱元璋看着小僮走远了,对儿子们说:“此子与尔等年纪相仿,已经四处奔走服役,你们更不可自恃年幼,怠惰不学。”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朱棣兄弟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坚忍的父皇在自己
第3章·帝王苦心[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