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谢绝了他要送到家门口的好意,虽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只是今天她若是看见这样一个男子送她回家,定要问,解释起来啰啰嗦嗦好不麻烦。
他见她一抬手指着的屋子近在咫尺,而且又一再坚持,也就在大路口告别,将末了多要的一份装在纸袋里的千层糕递给她。
伸手的瞬间,他警觉地瞥到几个街角之外,摊贩早已撤去,空空荡荡的南门集市,迟疑一下,“前几天是不是……”紧盯着冷伊的鹅蛋脸,看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是不是又惊扰到了冷小姐?”说完薄唇紧抿,即刻透出冷意。
刚想点头,突然想起冷琮冲出来的那一拳头,打得不轻。仔细看他左脸颊,似乎还有点点淤痕,再加上冷琮似乎与军队里头的人不对付,一时舌头打了结,装作没明白的样子,瞪大眼望着他,微微摇头,“什……么?”
他释然一笑,“没事。”继而眉头紧锁,“告辞了,冷小姐。”
点头跟他告别,转身走进巷子,高低的房顶,投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各种形状的屋顶里穿行,突然想起,仍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转过身去。
他像在北门桥刚见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挺直脊梁,迈着大而轻快地步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头高高扬起,背影被路灯拉得颀长。
这时追上去再请教名讳,反倒像她过分在意他,他是个花花公子,定会让他看轻了,何必呢?轻笑一声,转身继续朝家走去。
“妈,这千层糕不错,你尝尝。”一进门,娘正坐在饭厅昏黄的煤气灯下,手上一件细羊毛披肩,还是冷伊前几个礼拜和同学去白鹭洲踏青时,在杨柳上钩破了几道。她正拿着钩针细细编织,一边等着。听见脚步,已经站起身。
冷伊扬扬手中的油纸袋。
她反身从厨房拿出一个青花白瓷碟,并三双筷子。
冷伊将油纸袋中半打千层糕摆在碟中。本来一碟子是四个,早先在城丰酒楼,她和他各吃了一个,碟子余两个。因为她连连夸赞这糕是几样小吃里最出彩的,他索性又要了一份,并这两个,一同给带了回来。
冷琮听见招呼,从楼上走下,向冷伊挤挤眼,示意吃饭时的危机已经结束。
冷伊舒心地点头,下决心从今往后坚决不这样顶撞娘。
“我说你头一次排演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是偷嘴去了。”冷琮打趣道,一边已夹起一块,“味道不错。”
娘的筷子还在手里,冷伊已经夹起一块,送到她嘴边,她一怔之后笑着衔过。
“对了,明天晚上我们到莲湖糕团店吃饭去。”冷琮提议道。
娘摇摇头,“明天正打算炖老鸭汤呢,好端端去那里做什么?人又多,东西又不便宜。糕点今天也算吃过了。”
冷琮笑笑,“前几天替糕团点掌柜写了篇小传,刊在金陵城老字号的专栏上。那掌柜送了两张他们家的票子,算下来,我们三人吃一顿,再带几个糕团回来正正好。”
饶是这样说了,娘还是推脱,让冷琮分几次带个看中的女孩子去,但敌不过冷琮软磨硬泡,终是应下了。
冷伊心里一阵高兴,那里的桂花元宵,酒酿发出新酒的甜香,桂花花瓣舒展,一层层金黄地缀在雪白的小圆子里,看着也比别处的诱人,更别提那滋味,明天又有机会来一碗,很合心意。
娘在厨房里忙着把碟子和筷子洗了,催促兄妹二人早些收拾了休息。
他俩并排走在略挤的楼梯上,好在楼梯虽旧,当初却也是个小富人家装的,厚重稳固。
踏上最后一截台阶,一个小小的厅,摆着一面大书橱,冷琮转身就要往书橱旁他的房间走。
“哥,你那天见了几个军人为什么这样怕?”想着冷琮自小莽撞的性子,别是犯了什么错,早知道了,他们早合计,也好及时补救。
他一愣,显然心里有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子,“我没犯什么事,我做的都是对的,而且合规矩的,你别瞎操心。”
她不过随便一问,他这样急着解释,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
接着问他做得合规矩的是什么事,他支支吾吾起来,最后下定决心,底气足了许多,却也压低,不让楼下的娘听到。“你知道,文人有文人的武器,从维新,到废帝,你知道,文人的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你知道……”
他连着三个“你知道”,她心里“咯噔”一击,这一紧张就改不了的毛病。“你就说你干了什么罢。”她一急,也不让他再废话。
他垂下头,“我们十几个人,还办了个副刊。”
就知道他不安分。
9.风水轮流转(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