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翠香以为那是一条狗。满天的白雪,一朵一朵地就从她茅厕的屋檐往下掉。除夕的鞭炮像炒蚕豆一样噼哩啪啦地响起来。
她看见有个人影伏在雪地上,就拉起裤子急急奔出篱笆去。她发现了狗一样伏着的东西,原来是人。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这个人是天上掉下的。
翠香看见一堆乱发遮掩下的脸,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搂了雪,是一个十分伟岸的裸体男人。没有鼻息了,她把耳朵贴住他的胸前,才依稀听见有响动。
翠香像是平日里自己上山背柴一般背了一个他。他那硕大的男根就贴在她的屁股上。
翠香施行的救治办法是《素女经》里的“吐阴补阳”法,足足有两枝香的功夫,翠香发现男人手臂上的肉团团动了,摊开的手掌被握紧了,男人僵直的脚缩拢,又弹开,男人的眼皮跳了一下,睁开了。翠香最后被苏醒过来的男人压在身下,男人像一座大山般翻过来,从头到脚覆盖了她。
翠香突然获得了久违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在男人在世时才有的。
村里的公仆打更人阿侬和迷恋寡妇翠香的光棍王世杰先后发现这里的荒唐事。王世杰醋意十足借公济私将这位来历不明的男人狠狠鞭打了一顿,却看不到被打者丝毫的痛苦感觉,只是见识了他身上硕大无比的,最后让阿侬将他绑在祠堂。
王世杰赶到族长王仁宗家时,正赶上他们一家在谢年。族长的妻子瘫痪在床多年,今年的祭品是他十多岁的女儿玲娣做的。
世杰正要报告时,族里的总管世利提着包裹进来,说是公事。世杰只得等待他们办完事。在等待的过程中,世杰发现总管是在向族长汇报一年的族里帐务,只是这个帐本中间鼓鼓的凸起,像是怀孕七八个月的女人。
原来,帐本每页都夹着一串钱,族长在上面签一个字,一串钱便归于他。全部签完,钱堆了一堆,帐本薄了。
世杰最后大声叫起来:“翠香嫂被人,强行了。”世杰说得很平静,就像说谁家走丢了一只鸡。
天亮了,是正月初一,族里为翠香一案开了祠堂门。族长和长辈要断案。族长的旧长衫有许多补钉,是翠香帮助补的。
族里男丁们看见祠堂西边横梁上,用飞鹅吊吊着一个人。
翠香哭出个抑扬顿挫:“我那早死的死鬼啊,啊啊,你做不了主哦,叔伯太公祖宗哎,总要为我做主啊哦!”
原来翠香的男人是为了上王庄与下王庄人的械斗中牺牲的,是村里的烈士。
族规规定,强奸者,乱棒打死。让阿侬和世杰作证人,两人都说没有亲眼见过那人强奸翠香。翠香的供词也可作为证句,翠香心里默默承受痛苦,看了他一眼,却说,“这是我的远房表哥,做我上门女婿的。”
世利眼前忽然一亮,看到发财机会来了,就很想把这案子办成一个通奸案。如果是通奸案,双双沉塘,财产归公,而公产就是他的私利所在。
“荒唐!荒唐!”仁宗叹坐在太师椅上,说,“却也是有理可述啊。”
世利建议动用族规。就是残酷无比的钢针穿指试心法。翠香几次痛死过去,可仍然不改口。
晴天突然下雪打雷。众人看在她死去男人份上也纷纷向族长求饶。族长最后恩允其早日与翠香完婚,赐姓名这位来历不明的男人为王世民。
我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他不断地问着自己。马上是中秋了,可他无所事事。
村里人听惯了一种声音,就是声,这就是他带来送给村里人的一件礼物。这个时候,翠香的肚子日见隆起,竟像一座小山了。
村里男人们表面对这声反感,晚上却逼迫自己的老婆跟着学。
过了不久,翠香马上要生产了。翠香家的声音消失了。村里其它地方响起了这种声音。这家的男人往往出远门了,或者患上重病了。男人们才晓得上王庄其他女人的声也是一流的。
村里敲响了警锣,原来下王庄要与上王庄械斗了。在族长王仁宗的道地里,世利厉声道:“王世民你听好了,下王庄人传过话来,中秋之日,要取你性命。”
“哈哈,”世民笑笑,“要取我性命?”
去年,翠香的男人王世忠奋勇当先,杀了下王庄二人,自己也光荣牺牲。下王庄准备了一年,约定要在今年中秋之日,再杀一个翠香的老公报仇。
“就是你,哈哈!”讪笑声四起,都为了那声。
原来上王庄下王庄是同一祖先遗下,两个村却为了山林、土地、水源的利益争斗不止。
王世民被族长指定为械斗的总指挥。王世民指挥村民悄悄做了充分的准备。王世民带着一支特殊的人马,潜伏在乱坟滩已经七八个时辰。另一支队伍由男丁组成,手中持着龙刀锄头铁钯。现在已是酉时,械斗即将发生。下王庄的人就要通过九龙溪上的九龙桥头攻入上王庄,割了王世民的头颅,然后在月升时返回与族人一起祭拜月神共食月饼。
下王庄人头上的黑头布,借着夜色悄悄接近。上王庄人袖子上套了一个白纱。被仇恨磨成的枪尖和刀刃弥漫夜空。血流即将成河。
“嘘嘘!嘘嘘!”清楚响亮的蟋蟀声后是几道冲天的火焰,轰!轰!轰!极像是雷声。
夜空中突然爆开了万千颗耀眼的星星。星星组成一幅画,画中是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端座在莲花座上。
男丁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颤抖,恐惧。“菩萨啊菩萨!”这句既响亮又沙哑的声音出自下王庄的族长王仁义。
泼喇喇地,一地跪满了下王庄上王庄的男丁。由于礼佛,他们将手中的凶器全部扔了。静静的田野上,响起一片念佛声。
直到天上观音佛像渐渐隐去,念佛声还在继续。一阵炮响,高空又现万千火星,组成的是一个硕大的“王”字。又是那个沙哑的声音:“天哪,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佛不让我们斗啊,撤!撤!回!回!”
这支特殊队伍是王世民请的施放焰火的高级师傅,观音像和王字都是焰火组成的。在双方撤兵后,王世民潜入下王庄。身上只带了伤药,他听说下王庄的族长公,即翠香的父亲他的岳父在撤退时跌断了腿。王世民以高超的医术为族长公作了接骨手术,却差一些被翠香的母亲珠珠婆杀死。
在王世民离开时,珠珠婆一声长叹:“嗨,此人不除,下王庄不得安宁,上王庄难逃厄运!”
回村过九龙溪时,遭了那些忌恨他的上王庄男丁的暗算,腿上中了捕兽夹。他一路流血爬到自家的门,就昏死过去。
世民不会干农活,成天在村子里转。腿伤好了之后没几天,翠香就生产了,儿子出生那天,家里像是成了市场,一村人不晓得避讳什么的,纷纷拥到产房,亲眼目睹一下雄姿——他儿子身上硕大的小鸡鸡,当地人称为大卵泡。
儿子被族长赐名为传达,王传达。
之后,关于王世民的轰动性传闻就不见了。世民闲着没事干,就缠上了另一个公仆赖巴学剃头,与再一个公仆赖巴学抬轿,甚至跟着阿侬学打更。公仆们惊讶着说,“这样要乱了秩序,我们是奴。”
世民笑笑说:“我们,全是平等的。”
闲久了,那双原先有神的眼睛,渐渐黯淡了下去,偶尔也灼亮一下,像是快要熄灭的篝火,在渴望新的薪柴投入。
有一天,仁宗问:“世民贤侄,你一个男子汉,不会种田,不会挑担,那你会什么?”
世民摸着自己的头,跺着脚说:“族长公,我会,会做缸啊,卖缸。”
“不,不,”族长公把头摇得货浪鼓似,然后挺直了腰,吐了一口痰,“呸!你要做窑工么?你要做商人么?”
世代皇帝都是重农抑商,包括眼下的大清也是,尽管他气数将尽。
王世民就经常去九龙山,那里有许多桃树。桃树老了,那里却是打龙窑做陶器的好地方。
一天翠香说:“你经常去九龙山撒尿,下王庄人把你告了,告你污渎冒犯了山神,山神让九龙山的桃树一夜间老了,水蜜桃变得又苦又臭,神灵还让山上不长新苗,九龙山的水蜜桃从此绝种啦!”
上王庄和下王庄都让王世民祭山神以谢罪,否则按族规割他和他儿子的头颅。翠香把所剩的几亩薄田变卖了,才置得起今天的祭品,还有供两个村长辈和主要男丁吃喝的酒肉。祭完山神,晚宴在一座山厂里举行,山厂由茅草盖顶。
世民酒量不大,很快被人灌醉。族人还是不放过他,世民举起杯子说:“两位族长公,各位长辈,各位兄弟,你们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喝,不答应,哼!”世民摇了摇头。
一屋子的人就起哄:“喝,喝,答应,答应!”
世民举杯问两位族长:“答应么?我就喝。我要在这里建起一座龙窑,给皇上烧制龙缸,答应否?”
“哦哦!”仁宗在轰轰的人声中,点了头,仁义也点了头。
世民喝了最后一碗酒,伟岸的身躯终于轰然倒下。
待他的眼睛能模模糊糊看到眼前的景物时,发觉自己已经陷入了火的包围中。按照脑子中残存的记忆,世民找到了茅屋门的位置。门却被人从外边紧紧地锁住了。
好大的火,把整座九龙山都照亮了。
更声敲过,已经是下半夜了,下王庄族长公仁义听见门外有人声,开了门,只见一个人影立在门前,全身焦糊糊的,像是一根烧焦的木头,只是眼眶里有些白色。
“仁义叔,”来人叫道,“你答应了的,九龙山上建龙窑,建否?”
珠珠婆以为是鬼,就在后边使劲搡仁义的腰。仁义公慌忙答道:“是的,是的,答应了的。”
世民的声音响响的:“岳父岳母在上,请接受小婿一拜?”话音未落,只见那黑影跪在地上了。
“走吧,走吧,”仁义公颤颤地恳求说,“你在这里吓着我们了,我们答应的事,决不反悔的。”
在上王庄族长家,“你,真的是世民,你没死?”仁宗从来者的的臂力上,断定他是世民。
“仁宗叔,您可记得你答应的话?”
“记得,记得。”仁宗在黑暗中不住的擦眼泪,“只要你还活着,都好说话,啊。”
回了家,只是笑。翠香哭着说:“你笑吧,你还笑?这么多人在想着谋杀你?”
“我不哭,还不该我哭的时候。”
龙窑终于在九龙山上建成了。如果缸坯做好,就要举行隆重的祭窑仪式。
桃树被连根掘了。这块地皮成了龙窑的地股,待龙窑有了收益,就每年坐收分红,此为两个族里的公产。修建龙窑时需要劳力,世民发动了两个村的村民都来投工,龙窑没有工钱付给,以他们的投工数量决定今后的股份。
阿侬、阿环、赖巴是上王庄出现在工地上最多的人。在他们流动的血液里,一直秉承着一条终身和世代为仆役的基因。
世民却把他们与村民同等对待。
世杰要拜世民为师傅。世民说:“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要先收阿侬为徒弟,再收你,好么?”
“师傅,你?”世杰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无奈地说,“好吧,只要师傅说的,我就听。”
世民说:“好,世俗的礼数,我们全免了,我今天,大清国咸丰十年九月初三,正式收你们,阿侬,世杰,为徒。”
没有男人的时候,是村里的女人陪着世民。翠香送晚餐的时候,都要乘着世民酒足饭饱之时,宽衣解带,再喂世民一顿。村里的女人来探视他,也是选择有月光的日子。
女人一般躲在远远的草丛刺蓬里。可是,世民都会闻着味儿,把里边的女人揪出来。
都是随地解决的,没有几下,女人便杀猪似的叫起来,叫完了,也做完了,男人打一下女人的屁股,女人便爬起身来,在男人脸上嘬一口,撒起脚丫子,叭的叭的走了。
啪啪啪!鞭炮声响起,传达拍起手来,叫着:“祭窑了!祭窑了!烧窑了,我的猫狗,龟孙,儿子!”
出窑的那一天,人山人海,两个村庄能走的人都到窑里来了。村里人喜气洋洋的,像是地里的庄稼成熟以后,稻子开镰,番薯开挖。
让世民更为高兴的是,他找到了儿子传达捏造的玩意儿。非虎非猫,非狼非狗,上面的釉彩闪闪发光,上面的图形,犹如蝌蚪在水里游来游去,似魔似幻。这是窑变,给皇上烧制的龙缸,就是追求如此效果。啊,啊,他跳起来,龟孙儿子的,传达,他倒成功了。
可是,窑上的陶器,全让村民拿走了。
世民哑然而笑。
这一窑过去以后,龙窑继续烧制一般陶器。可是,连续三窑陶器,都逃不了被一抢而空的厄运。世民到各家各户转了一圈,家家户户都叠满了各种陶器。
世民有一天对两个族长公说,“我想把龙窑买下来,包括九龙山。我会分期付款,我用龙窑赚的钱付款。”
说那话的当天晚上,就出了事。两个村里的人都上山去,借着月色,把整座龙窑都扒了。
有一个下半夜,世民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对着黑暗轻轻说:“我要走,翠香,跟我一起离开这里。”说完,又钻进被窝呼呼大睡。
一个傍晚,翠香在磨刀,刀在磨刀石上嚯嚯的叫。
世民说:“翠香,你会杀人么?”说着用手示意,嘴里喊着:杀!杀!杀!
翠香把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杀了,当天晚上,借着鸡肉和酒,她将男人的脚筋挑断了。王世民笑笑。翠香大哭一场,却不能挽回伤害。
不能走路了,废人一个了。王世民却在不长的时间里学会了用手走路。
又是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趁着翠香和孩子已经熟睡的时候,他悄悄地离开家里。
走到村口樟树脚,王世民停住手,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樟树巨大的树冠像华盖一般遮天蔽月,不由得长叹一声。顿时,有无数的樟叶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落下来。
前边的月光下,跪着二个人,他们是两个村的族长。
“两位族长公快快请起,原谅我有手,却不能扶两位长辈。”
仁宗上前一步,抱住世民的身子,说:“你不能走,知县大人都来过村里了。”
世民说:“我与知县素不相识,难道,他也来挽留我?”
“是啊,贤婿,”仁义也跪到世民一旁,“不但来了,还责怪我们哪,责怪我们不好好地款待于你。”
原来是台州府的府台得知这里正在烧制龙缸,就大有快意。因为台州府地处偏僻,一直没有上贡朝廷的佳品。知府就督办知县,务必办成此事。知县领命后就来村里督办。当得知龙窑已被平毁时,知县大怒,责令村里赶紧重修,县衙还拨了官银一百银元。
保长和甲长们齐声请求王民民务必留下。
在皇帝的名义下,龙窑在九龙山再次建成,规模比上一座更大。
龙窑的组织形式是社,全名为大清国山海县九龙山制陶社,王世民被官府任命为社长。社员若干,均有股份加入,或劳力股,或现银股。社有社章,社章的最高宗旨就是制造出贡品龙缸。社员不分贫富贵贱,有力出力,有资出资,均可加入。官府是最大股,是下拨的官银。两个村以山地租价入股,也是社员之一。
王世民是被抬着进县衙见方知县的。方知县为王世民先后上了三道茶:茶!上茶!上好茶!当然,王世民的褡裢里放着给方知县的茶资,共八封官银。县衙拨给窑里也只是十封官银。
最后一道茶是知县夫人亲自上的,她是一个知情识趣却胸有大计的美娇娘,因了近戚在朝庭做官,才为男人谋了一个差事,即七品知县。
方夫人只是一眼,就将她的爱慕之情传到了王世民的心底。临别,知县竟与王世民称兄道弟。
村里的世利怎么会服气,想在十月半的下元节放水灯上强上世民家一头,结果爬杆点灯笼的速度不如没脚的世民,又输了。
为了用手走路的男人,翠香制作了天下独一无二的手鞋。
世杰老是忌妒阿侬的师兄地位。
由于有了王世民,以往一直对世利亲近的女人们都疏远了,连这些奴仆都把眼睛睁大了。世利咬牙切齿,发誓要为这个女人亲近权和对奴仆的统治权而战。结果在一次抓奸行动中,从墙头跌下受伤。为他接骨疗伤的却是王世民。
王世民轻轻一动手,世利就痛得鬼哭狼嚎。
王世民给自己设了一个三省室。三省一词取自《论语》的“吾日三省吾身。”实际上是现代的实验室。
烛火灭了,谁是烛火的真正杀手?翠香在床上高潮时,王世民觉悟说,“你是风,我是烛。”女人说,“你是风,我是烛。”男人最后说,“我是风,我是烛。”
王世民驾驭着思想和技艺两匹马,终于将两只龙缸生坯送进龙窑烧制。
就在出窑的前一天晚上,王世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半夜里,他坐起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请知县大人来窑上,一起等待见证龙缸的诞生。
听到第一声县城方向传来的锣响,正在下的小雨就停了。窑门口,两顶轿子停下来。阳光恰好破云而出了。
方知县宣布出窑。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方知县凑近王世民的耳朵,问:“怕了?怕出不了龙缸?这么不自信?”
“不怕”,王世民说。这时,原来开了天窗的天空,突然像是有神仙在空中卷走了乌云,四野大地,顿时浸染在金色的阳光中。
知县仍然坐在他的椅子上,一旁围着的人也没人离开半步。约莫再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有人声从窑的深处传出来:“出龙缸了!出龙缸了!”
小大人般高,几个人拉手合围才够的缸体。黄褐色的釉底,金黄色的溅浮雕。
方知县用手猛猛地拍了龙缸三下,当!当!当!龙缸发出钟鸣似响声。
“龙缸!”方知县喊起来,和缸声一起传得远远的。
一旁的人紧接着喊:“龙缸!好缸!”王世民一直耷拉在那里的头颅,也一点一点地抬起来。
茅草搭成的饭堂里,酒席摆了两桌。八仙桌的上首位,坐了方知县和夫人,还有村里的族长、保长,加上王世民。原坐另处的世利也挤到这桌来。
酒过三巡,知县让主薄给窑里赏银200元。大家都高兴,只有世利的眼光有些发冷。
方知县猛灌世利的酒。世利含糊着口舌说:“王世民他没,没有制出龙缸来,真正的龙缸,龙,龙,会飞……”
霎时,热热闹闹的酒席,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清每个人的呼吸。世利说完后有些后怕,竟将敬知县的酒也洒了半碗。
“你真不是个东西!”方知县骂道,腾地从座位上立起来,猛地往世利酒碗斟满酒,说,“喝,喝,敬本知县的酒,你也敢作假?”
众人也大声附合:“喝,喝,连罚三碗,连知县大人也敢耍弄,这还了得!”
正说着,屋后传来一声缸甏碎裂的响声。马上有人进来说,斜坡上的一颗大石头,不知怎么的松动了,顺着滚下来,恰好砸在龙缸上。
方知县拿眼睛剜了王世民一眼,世民经不住对方的灼热,忙避了开去。方知县于是长叹一声,说:“可悲啊可悲,天不遂人愿!”
上王庄到处在传说王世民让官兵抓了。
“嗤!”世利老婆笑着从樟树脚走过,说,“烧了二只假龙缸,冒领了县上的赏金,抵瞒不过明人眼睛,偷偷地自己砸烂了,知县晓得了真相,把他下了狱。”
这话却被路过的翠香听见,于是爆发了两个女人的战争。
实际上,世民是头天晚上,让一顶小轿接走的。小轿是方知县派来的。
方知县让情绪低落的王世民在城里的群芳楼喝花酒。王世民偷偷塞给方知县200元银元。这原是县里赏给龙窑的。皆大欢喜,王世民当晚宿在县里的客栈。
第二天被公差抬进县衙后堂时,一股暗香袭来,进来的是方夫人。夫人正哀叹男人的没有自信时,方知县进来了。夫人就说, “你别一天到晚说烦哪烦,我听人说,群芳楼上最近新来了春芳和秋芳两姐妹,是同胞姐妹啊,吸引了许多男人猜花饮酒呢,要不,你也上那试试,保证你没有了烦恼。”
“夫人,”方知县说,“我是名主有花的人了,再说了,我也是堂堂一县之长,怎么会去寻花问柳呢?”
喝茶,说话。茶是好茶,明看着话里字字淡,实际上是句句浓,三个人不温不火演着文明戏。
太阳升起几丈高了。两人的茶座移到了凉亭上。亭子建在一座小山上,世民有些诧异。他看见小山的旁边有一个鱼池,鱼池上的水位很低,看过去有很深的陷落。他觉得心里也有空空的地方,而且不晓得用什么来弥补。
方知县问:“看你心事重重的,我夫人不是请你来帮我解忧吗?”
“我在想,”王世民看看四周说,“平地何以长出一座山来?”
“山也可以长出平地来啊。”
原来方知县心里的烦恼不比王世民少,甚至更多。
接下来,知县夫妇请王世民看平调大戏。锣鼓声大作。锣是大锣,像是闷雷。钹是大钹,霹雳似。鼓是大鼓,万马奔腾似。戏是金莲斩蛟龙,蛟龙嘴里耍着七八颗獠牙,打得铿铿镪镪,让人热血翻腾,亢奋不已。
在客栈,半夜里,王世民用银子雇了一顶轿子,连夜回上王庄去了。
心情大好的王世民一头钻进了设在窑里的三省室。窗外,到处是鸟语花香阳光明媚的春天,到处是鲜花,到处是生气盎然的春光,谁能拒绝有希望的世界来临呢?
中午,刚吃过中饭。世民拿一根竹丝还在剔牙缝中的肉屑,阿侬就向师傅报告,有许多外村人手持现银,抢购窑中的陶器,有些人家,一户就买很多的缸,民间在暗传,这里的陶器马上要涨价。
还有人拿着现银要求入股,快要休工之时,世利匆匆赶到。世利拿出几张银票来,放在世民面前,连说,来迟了,来迟了。
“尊夫人不是到处在说我已经进了牢监了么?”
世利尴尬的否定,想入股,并想控股,被王世民婉拒。
知县夫妇深夜来访,据说是讨酒喝。喝得醉熏熏时,知县大叹苦经,让王世民夫妇也为之心酸。
翠香和世民不住地挽留他们住下,方夫人不答应,却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银子来,递给世民说是入股。世民看着面熟,整二百两,就是他不久前孝敬方知县的。
第二天,世利带了两个村的族长、保长来到窑里。
两个族长都坚持要让族里占大股,不能让世民一人持大股,说完,都把眼睛盯住世利。世利忙说,这是族里村里大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山是族里山,窑是族里窑!”一旁的人跟着喊。
王世民上县衙找知县帮助。方知县摇摇头说:“没办法,我也没有办法。”王世民习惯地看内室,方知县告诉夫人回娘家了。
翠香去仁宗家里,看见玲娣伏在阿侬身上。玲娣的脸都不红。翠香是为仁宗按摩来的。翠香一边按摩,一边让仁宗支持她男人的龙窑,仁宗却爱莫难助。
从族长公的阊门出来,翠香远远的听到一阵喧闹声。
私塾的大门里,翠香无意看到一群孩子的小鸡鸡正对着墙沟撒尿,那小鸡鸡与传达一样的发达,脸相也十分相似。包括一些女孩子,也相象的如同传达的亲妹妹。
“天,天哪!”翠香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当年不该救了雪地中来历不明的男子,现在的王世民。自己都造了什么孽呢?这是要遭天打雷轰的罪孽啊。
阿侬看见翠香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安了起来。他晓得师母找族长公是为了窑上的事,而自己在这节骨眼的时候,还与玲娣泡在一起。
阿侬说服玲娣,一起去管家世利的家,想劝说世利不要那样对待龙窑。阊门锁着,可玲娣明明知道他在家里。玲娣翻墙进去,却遭遇恶狗。
狗凶,狗的主人世利甚至呼狗咬人。人只得比狗更凶,玲娣最后挖了狗的眼珠。恶狗惨叫着败退。
世杰也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也想帮师傅,帮窑里。可当他看见阿侬先他而在的身影,他就不想上去。
天突然阴了,乌云从四面八方涌到这里来。这天下午,天上下起蚕豆大的冰雹,整整半个时辰,田里地里积了一寸厚的冰蛋蛋。
地里的庄稼全部被砸烂了。
“方夫人来了!”世杰高兴地喊着。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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