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节过了，哥哥没再下山读书，而是在家里住着，打算开春直接进京赶考。
全家人自然都是欢欣鼓舞的，他离家这么多年，总算是一家团聚了。
也许是因为科考压力大，哥哥越来越喜怒无常。
见到小胖来找我，他不高兴了。
我看了一天医书没找他，他不乐意了。
就连见到我堆在书架上吃灰的话本，他都黑着脸，质问我：“我给你买的话本，你是不是没看？”
“啊？我不爱看这些。”都是表哥表妹的，恶心死了，有什么好看的。
“那你爱看哪一类？”
“医书这一类吧。”
“我是说话本！”哥哥似乎更生气了，抽出我手里的医书，“啪嗒”一声砸在案上。
我本来就不爱看闲书，看过的话本更是少之又少，绞尽脑汁才想出一本：“前些日子，那那姐姐给我带的《医女宫廷风云记》不错。”
“在哪儿，拿出来我瞧瞧。”
我赶紧翻出了那本，被我奉为女医者成长指南的话本子，双手捧着递给哥哥。
他接过手，坐在一旁，一目十行地翻阅起来。
从他越来越僵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并不十分欣赏这本书，甚至还有些嫌弃。
他囫囵吞枣地翻完，抬头盯着我瞧，神色严肃：“通篇都说这女子的事业经营得如何出色，连她的丈夫都成了绊脚石，简直就是误导无知少女！你平日就是看这些话本？”
我将话本拿回来，捧在手心细细擦拭，有些心疼它被嫌弃了。
“哥哥没仔细读，不曾体会到这位医女多么励志。她的丈夫昏聩无能，整日只知道怨天尤人。医女医术高明，医者仁心，就该把丈夫休了，独自奋斗！”
“你……你能不能有个女孩的样子，对爱情婚姻多些憧憬？”
我心虚，嚅嗫道：“我有憧憬啊……”虽然跟事业比，婚姻爱情算不得什么。
“这几日不许你和小胖他们出去了，在房里把我给你买的话本看完，然后讲讲观后感。”
“啊？”
“不愿意？”哥哥眯起眼威胁，有些像山里的公狼，危险又神气。
我莫名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回答道：“愿意。”
接下来几日，我埋头苦读，誓要与这些话本子死磕到底。
可翻来翻去，无非就是官家小姐家道中落，投靠外祖，与表哥暗生情愫，互诉衷肠，排除万难，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实话实说，这话本子把两人的感情描绘得如何动人，都改变不了他们，披着亲人的外皮，行不轨之事的事实。
外祖家收养了表小姐，结果这些姑娘不知感恩，竟然勾得表哥无心读书，一心与她厮混，更有甚者，竟然还直接私奔！
骇人听闻，败坏家风！
哥哥来问我观后感时，我只说了八个字：“以怨报德，引狼入室。”
许是我的话振聋发聩，惊得哥哥嘴都合不拢。他细细琢磨一会，试探着问：“你觉得，他们的做法不对？”
“那是自然！披着兄妹的外皮，内里心思龌龊至极，有辱斯文！”
哥哥脸都白了，深吸几口气：“你竟然这样想……”
我自认为道德观正直，对于人伦纲常十分拥护，至于恩情怨怼更是泾渭分明，绝不会像话本中的表小姐一般，以怨报德，破坏家庭和谐。
“这些个表小姐，明明表哥家对她有恩，就该结草衔环，劝诫表哥悬崖勒马，尽早回头才是。偏偏一个个都与其纠缠不清，最后还误了人家考取功名……”
“够了！”他忽然大声呵斥，打断了我的话：“所以你不反对婚事，是为了报恩，其实心里对这件事厌弃极了……”
只是不反对他的婚事而已，怎么说的上报恩呢？
哥哥说话做事是越来越让人费解了。
我想解释一下，他的婚事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没有厌弃，可惜哥哥根本就不想听我说话了，甩开袖子就踏出我的房间。
就连吃饭的时候都不与我说话了。
姐姐看出端倪，拉着我到角落小声询问：“你同哥哥吵架了？”
“没有呀，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生气了。”
“你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讨论什么？”
“哥哥让我看话本子，然后讲了我的观后感，可能是讲的不好，他忽然吼我，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
“就因为观后感？”
“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你哥哥现在要备考，压力大，心情起伏不定。你先不要与他计较，等他考完，姐姐让姐夫收拾他！”
“饴糖不怪哥哥，不要让姐夫收拾哥哥好不好？”
姐姐大为感动，搂着我的脑袋，轻抚着我的头发：“真是个好孩子，这么懂事的妹妹这个兔崽子居然敢吼你！”
她越说越气，最后把我推出怀抱：“你先回去，姐姐亲自去教育他！”
哎？怎么适得其反了……
不过也好，总是阴晴不定的，发展下去怕会影响考试发挥。我也没有再劝，回了自己的房间，让姐姐姐夫好好开导哥哥。
走的时候，我依稀听到房内传来姐姐的声音：“她根本就没你那么多心眼，只是讲话本上的人，你多什么心？”
“可她都答应我们的婚事了，怎会不懂我的意思……”
“指不定她以为是你和谁的……”
出了院子，后面话我就听不真切了。
我回到房内，洗漱一番躺在床上，一直没听到哥哥回院子的动静，心里不免有些慌。
他被姐姐姐夫训斥这么久，会不会觉得是我去告了状？会不会更加生我的气？
辗转反侧后，我渐渐生了睡意，迷糊间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我瞬间惊醒。
快速套上鞋子，我跑到院子里，就见哥哥正要关上房门……
“哥哥！”
他停手，抬头望着我，面色不虞：“穿成这样就跑出来！”
“嘿嘿~”他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于是我趁热打铁，钻进了他的房间，房间里烛光幽幽，烧着炭火，暖洋洋的。
“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姐夫说你什么了？”
“没什么。”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而拿出披风，披在我身上，系上绑带后又掖好领口。
想来他应该是不生气了，我忙讨好地笑：“哥哥还生我的气吗？”
烛火温温，衬得他俊美的脸柔和优雅，有几分小时候的稚气。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迟疑：“你知道我要与谁成婚吗？”
“不是莞尔姐姐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个名字。
看他这反应，我才想起来，当年他与莞尔姐姐私定终生的事情，是我偷听来的！
我忙解释：“呃……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猜的，当年哥哥与莞尔姐姐经常扮夫妻的……哈哈……”
越说越牵强，我还是闭嘴吧！
“不是她。”
“不是莞尔姐姐？那是谁？”莫非这几年在山下，哥哥有了新欢？莞尔姐姐也太可怜了，哥哥也是个负心汉！
“是……”
“嗯？”怎么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只见他双眼失神地望着我，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事情，涣散的瞳孔中隐约还能看到我的影子。
“回房吧。”
“什么？”
“让你回房去！”
天！怎么又生气了？
情绪起伏不定的，不然为他开一副安神降火的药？
“等等……”
我思索着，正要踏出房门，哥哥却叫住了我。
我回头，不解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去年你的及笄礼，你答应我一件事，记得吗？”
“记得。”那支水精簪子，我到现在还舍不得戴呢。
“待我科考归来，就要跟你讨要这件事，你不可以拒绝我。”
“……好。”
总之不觊觎我的小金库就行。
年后，哥哥如期进京赶考，在姐姐的逼迫下，姐夫不情不愿地陪他一同前往。
山寨里的气氛在姐姐的渲染下越来越紧张。
等了快一个月，京城传来好消息，哥哥高中了，而且是高中状元！
十八岁的状元是什么概念？
根据紫烟姐姐的描述，我朝开国一百多年以来，从未出过如此年轻的状元。
乡试、会试、殿试，哥哥都是第一名，三元及第，无上荣光。人家是祖坟冒青烟，我们是整片山头被青烟埋了！
“十八岁三元及第，说不定皇上一赏识，直接把公主许配给堂儿了。”紫烟姐姐越夸越来劲，开始幻想与公主做亲戚了。
姐姐作思考状：“皇上应该还没女儿吧？”
“但他有妹妹啊。”
“永逸王妃的状元弟弟，迎娶当今圣上的妹妹，好像是挺般配……”
皇上的妹妹我是知道的，比姐姐小个两岁，生生被拖成二十岁老姑娘了，太后才舍得她出嫁。
“和韵公主前两年出嫁了，姐姐还进京喝了喜酒，你忘了？”
“?悖?适业墓?鞫嗟氖牵??凳呛驮狭恕！苯憬惆诎谑郑??辉诤醯馈
老皇帝这么能生的？竟然什么年龄段的公主都有，简直老母猪投胎！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也只敢在心里说两句，让第二个人听到，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既然考完了，那哥哥应该很快就能回寨子，这次他考出了这么好的成绩，作为妹妹也该为他准备好礼物才是。
送什么好呢？
最终我也没等到哥哥载誉而归，等到的是举家前往京城小住的消息。原因是哥哥深受圣上赏识，被留在了京城当京官了。
像话本子里，高中地状元郎，一般不都是先骑着大马回乡报喜先吗？哪有立刻走马上任的？
我将心中疑问提出，姐姐嗤笑：“肯定是太后干的呗，想留你姐夫在京城多住些时日。”
是了，太后娘娘是姐夫的生母，一定有权有势，想留个状元还不是易如反掌？
“那我们去京城吗？”
“去！这么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俩，她还能拿我怎么样？”
嘴上说着不怕，但姐姐的表情是那么视死如归，仿佛不是进京小住，而是去刀山火海闯一遭……
不论姐姐怕不怕，最后我们还是带着两个小外甥踏上了回京的路。紫烟姐姐和吴师父因为要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小闺女，不能和我们同去，只有那那姐姐一起。
根据她所说，当年寨子动乱，她被姐姐丢在密室里，出来后寨子几乎空无一人，把她吓得够呛。好在后来寨子里渐渐回去了不少人，姐夫也特意派人回去报了平安。
我利用赶路的空闲，给哥哥做了个香囊做贺礼，里面塞的是我亲手研磨的药粉，驱虫提神很有效果。
那那姐姐在一旁看着，调侃一句：“这是送给心上人的？”
“我哪有心上人，这是给哥哥当贺礼的。”
“当年你在太师府上小住，不是和好几位公子有过交集吗？”
“谁在胡诌？”我和那几位年长的哥哥，连话都不多说几句，哪至于就成了心上人！
“我见你这几年偶尔和太师府有书信往来。”
“那是写给莞尔姐姐的，她才是哥哥的心上人！”
“哦？”姐姐似乎很感兴趣，挑眉问道：“堂儿和太师家的孙女儿吗？”
我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咬紧牙关，不再开口。
“饴糖？”
“……”
“你跟姐姐说说，你哥和莞尔怎么回事，姐姐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关于你哥哥的婚事的。”
“难道……哥哥真的不打算娶莞尔姐姐了？”我忽而想起那天晚上，在哥哥房里听到的那些话，莫非是小孩子的话做不得真？
“谁跟你说的他要娶莞尔的？”
“当年他们在太师府里约定的，我无意中听见……”
“你是说，他们只有八岁的时候，就私定了终生？”
“嗯。”八岁虽然是小孩子，但哥哥心智早熟，是家里人都知道的。
说不定他早就喜欢上了莞尔姐姐，不然也不会天天同她玩扮家家酒，离京后也经常书信往来。
而且卖力读书考取功名，不就是为了能配得上莞尔姐姐么……
“哈哈哈……”我一点头，姐姐便仰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搭搭道：“他八岁的事情，你居然记到现在……那小子有的吃苦了，哈哈哈……”
马车上，只有姐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狂笑，我们两大两小一头雾水，当她夸张表演的观众。
“小姨，娘亲是不是得病了……”大外甥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询问。
我也凑到他耳边小声回答：“别乱说，你会挨打的……”
他乖巧点头，坐回原位。
奔波了十多天，我们总算抵达京城，住进了永逸王府。
姐夫与我们假模假样地寒暄两句，叫下人把两个小外甥带走照顾，然后马上搂着表姐离开了。
91第九十一章 饴糖&满堂（三）[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