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宽敞的大厅内，只剩我和哥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姐夫……不给我安排院子住吗？”
“你也去我们小时候住过的院子吧。”
一句话，万般回忆涌入脑海，我与哥哥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座院子中。
我从刀锋下死里逃生，被带到王府，那个比我高了半个头的小男孩从房中走出，牵起了我的手，言笑晏晏与我说这话。
那是我亲生的兄长都不曾有过的和善。
转眼间，那个男孩已经长大成人，金榜题名，很快就要谈婚论嫁，属于其他女子了。
“你瞧，这院子还和当年一样。”他牵着我的手，走到了院里。
假山怪石，藤萝翠竹，金顶石壁，一切光景恍若当年。
“是啊……”我走进自己住过将近一年的房间，怀恋地摸了摸各种陈设：“我对京城最深的印象就是这里了。”
“当年你刚来王府，每天晚上都偷偷哭鼻子，哭着哭着就抱着枕头去找我。”
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情。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有些窘迫，赶紧有些献宝似的拿出礼物，转移话题：“这是我给哥哥的贺礼，我亲手做的，恭贺哥哥高中状元。”
“香囊？”他接过我的香囊，捧在手里摩挲着，眼里写满惊喜。
看来哥哥是挺喜欢的。
“我在里面加了薄荷，可以提神，放在身上还能驱虫呢。”
他抬头望着我，缓缓道：“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他的眼神明亮而炽热，让我有些心慌，忙转开视线，摆弄起府里为我心添的衣服首饰。
不一会儿，哥哥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饴糖……”
“嗯？”
我还未转身，哥哥就凑到我面前，直视着我：“还记得你及笄礼的约定吗？”
“答应你一件事情嘛，我记得。”什么事情，值得他再三催促呢，真是……
“我现在要提出来了，你……”
他有些犹豫，好像事情很严重，我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你说就是，我洗耳恭听。”
他望着我，像是紧盯着猎物的豺狼，害怕猎物下一秒就逃走了。
“……我们，成婚可好？”
“什么？”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方才一定是听错了，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情同兄妹，如今他也金榜题名，怎么可能会求娶于我？
“我在向你求亲。”
轰！
犹如五雷轰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耳边萦绕着的“求亲”二字。
此刻的我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致，连双腿都抑制不住颤抖着发软。
“饴糖……”他见状，赶忙上前扶我，避免了我瘫倒在地。
可我立马发觉不妥，将他的双手甩开，扶着桌子边沿坐下。
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抵制他的接触，他有的眼底有些难过，微叹一声，缓缓放下了手。
稳了稳心神，我开口：“我一直把你视为兄长，你怎么能说出如此荒谬的话？”
“兄长？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兄长！”他说着，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肩膀，收紧的指尖箍得我的骨头生疼。
我忍不住挣扎，可换来的是更用力的束缚。
“放手！”对峙的气氛让我不愿意服软喊疼，只是厉声呵斥，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他却变本加厉，竟然直接把我揽入怀中，温热的体温传遍四肢百骸，让我止不住开始颤抖。
他在我耳边柔声道：“我不会放手的，你说过会答应我一件事，现在我提出来了，你不能出尔反尔。”
也许是他的声音降低了许多，听起来像易碎的玻璃一样脆弱，我不免有些心软了。
“哥哥……”
“不要这么叫我了！”他忽然打断我的话：“以后你就叫我满堂，否则你永远都跳不出妹妹这个角色！”
“好，你先放开，我们好好商量好吗？”
他抱着我，犹豫了许久，恋恋不舍地放开。
“哥……满堂，我觉得这件事不大妥当，首先姐姐姐夫就不会同意，他们养育我们这么多年，应该好好报答他们才是，怎么能……”
姐姐姐夫一直把我当成亲妹妹看待，自己的弟弟要和妹妹成亲，他们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如果他们同意呢？”
我心里一惊，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他们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思，而且十分赞同我们的婚事。”
姐姐……早就知道了？并且十分赞同？
“傻丫头。”他掐住我的脸，一脸笑意：“怎么跟被雷劈了似的。”
“他们同意也不行！”我一掌打掉他的魔爪，坚定道。
哥哥的脸瞬间阴沉，粗声粗气道：“为什么？”
“因为你和莞尔姐姐有婚约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你八岁的时候，和莞尔姐姐在老榕树下约定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哈？”他表情更加难以置信：“八岁的时候……你若是想拒绝我便直说，何必找这么多借口！”
“我没有！难道八岁的话就不能当真吗？”
“那我八岁的时候你还钻进我的被窝，与我同榻而眠，毁了我的清白，你是不是更应该对我负责？”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一定是胡诌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姐姐逃婚那次，你抱着枕头跑到我床边哭鼻子，哭完就钻进被里抱着我不放，害得我一晚上没睡。”
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有这回事……
但——
“我那时才六岁！小孩子懂什么？”
“我那时才八岁！小孩子懂什么？”他学着我的语气，用一模一样的句式说了一遍。
“……”
我也想反驳，但是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过他，只能咬着牙，死死瞪着他，希望能用凶狠目光予以反击。
令我没想到的是，面前的男人居然笑了！
笑得有些宠溺，又有些无奈。
“笑什么笑！”
“笑你像只会瞪眼的野猫。”
他似乎心情好了许多，揉了揉我的脸，又在我要将他的手打落之际迅速收回，像个无赖一样宣布：“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正好我准备一下婚事，到时候你只能有一个答案。”
“只能有一个答案，那叫考虑？”
“对我而言，你欣然嫁给我和不情不愿嫁给我，还是有区别的。”
“之前是我看错你了！亏得你能演这么多年！”
想来我真的是瞎了眼才会觉得金满堂是个好哥哥，他伪装了这么多年，一朝揭下面具，简直面目全非！
“我没有演，所有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是你一直在逃避。”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闭了闭眼轻叹一声，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逃避二字是我陷入沉思。
我从一个孤女，到今日又疼爱自己的兄姐，虽然不是十全十美，却也很幸福了。我一直很珍惜这一切，刚开始时每天都诚惶诚恐，担心一切不过是美梦，会有破碎的一天。
好在日子一天天过去，姐姐哥哥待我一如往常，甚至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他们待我也更加疼爱，让我更加不想打破这平衡。
其实他说的不错，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呢？
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离家之后，每隔几日就要写一封信给我，还逼着我回信。我再长大些，便时时捎一些话本给我。那些话本都是些情情爱爱，主人公还都是表兄妹，哪家哥哥会这般作为？
说他是司马昭之心也不为过了。
可我从来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万一这份亲情变质，我又该置于何地？
心怀愧疚，我连着几日都没有踏出房门一步，姐姐派人叫我过去一起用饭，我也是称病不出。
姐姐何等聪明，被拒绝了两次就知道了来龙去脉，直接冲到我的房间，不由分说地将我从被窝里拎出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我动粗，她的蛮横霸道一向只对着姐夫使。
“叫了你多少次了，天天给我装病不出门，是想等着堂儿花轿抬到门口吗？”
“不是……”
“养了你这么多年，性子还比小时候更怯懦了，是姐姐没有教好你吗？”
“不是……”
她厉声质问，问题一个比一个沉重，问的我羞愧不已，头也抬不起来。
“你有什么想法，今日就跟我说清楚，要是不喜欢堂儿，我这就把他打一顿，断了他的念头！”
“别打他……”
我吓了一跳，姐姐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风格多年未变，要是被她打一顿，哥哥那读书人的身子骨，绝对撑不下去。
“明知道你不喜欢，他还逼迫你，就该打，往死里打！”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还是亲姐弟吗？不过是求个亲，满堂也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什么逾越的事情，就要往死里打？
“他没有逼迫我，我们还在商量，只是我还没决定好……”
“哦？”她一挑眉，饶有兴致道：“那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不过是认识到自己的卑劣，装睡那么久，有一天忽然被摇醒了，精神恍惚到无法思考。
“我也不知道……”这是实话。
“那我这么问吧，你喜欢满堂吗？”
喜欢吗？
肯定是喜欢的，多年的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不喜欢。
我同样喜欢姐姐姐夫、那那、紫烟、吴师傅，可我不会嫁给他们任何一个人啊……
不然也不会明知他对自己暗生情愫，仍然装傻放任其发展，直到今天无法退回到兄妹的位置。
我诚实点头，随即又摇头：“兄妹之间，本就感情深厚。”
“傻孩子。”姐姐叹了口气，抚了扶我凌乱的头发，沉声问：“如今你也到了年纪，我们若是为你挑选一位青年才俊做你的夫君，你可愿意？”
“不！我要呆在姐姐身边，一辈子不嫁人！”我实在想象不到，要和一个陌生男人成亲，为他生儿育女，一辈子相夫教子的景象。
“若是嫁的这个人是满堂呢？”
如果是和他，那我的后半辈子会如何呢？
作为哥哥，满堂一直对我疼爱有加，多年来一心读书，几乎从未和任何女子有过暧昧，唯一一次还是在八岁的时候……
前途无量，痴情专一，甚至连新妇的克星，公公婆婆都没有！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
“你瞧，说起要嫁人你就不愿意，嫁给堂儿你就犹豫了，说明你还是有考虑的，不是吗？”
一言道穿我的心思，我有些难为情，想了好久，说出困扰了我好久的问题：
“可兄妹之情，能转为夫妻之爱吗？”两人的感情一变，身边所有人的关系也随之不同，以后也不再有退路了。
“你扪心自问，与堂儿之间，真的是兄妹之情吗？”
我心头一震，说出口的话都有些结巴：“自然……是……”
“我与堂儿是亲姐弟，平日随意调笑打骂，过后依旧亲近。可你与堂儿，连亲近都说不上，不是吗？”
“我们不一样，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总要避嫌……”
姐姐了然地笑了：“你对堂儿未必就没有爱意，只不过是一直在逃避罢了，你不想改变现状，害怕失去来之不易的亲人。可你有没有想过，姐姐会因为你变成弟媳，就不喜欢你了？多年的亲情，你对我们一点信任都没有吗？”
最后一句话委实有些重了，我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对我尽心尽意，我的患得患失何尝不是一种不信任呢？
“姐姐，对不起。”我鼻子一酸，低头的瞬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好孩子。”她把我搂进怀里，柔软的手轻拍着我的背：“姐姐知道你很珍惜我们，但姐姐更希望你在家里能无忧无虑，肆无忌惮，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嗯。”愿来，他们把我的不安与谨慎都看在眼里，小心守护着我敏感脆弱的心。
“好了，不哭了。”她把我的泪水擦干，温柔的眼眸满是心疼：“想清楚，给堂儿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家人！”
“好！”
“再提醒你一句，现在连皇上都想给他指婚，你要是不赶紧下手，相公被抢了都没处说理去。”
什么呀！我又还没答应他，果然姐姐还是站在满堂那边的！
春色满园，花红柳绿。
我独自一人站在王府的花园中，身旁是飞舞的彩蝶，鸣唱的春燕，一如十年前，我刚踏进这座府邸，生机盎然。
等了许久，与我相伴十年的少年郎出现在我的眼前，高大的身躯与昔日娇小孩童重叠，他的身影逐渐清晰，融在日光中，陌生又熟悉。
“想好了？”
“嗯。”我点头，有些发热。
今年回暖的真快，才四月，晒一会太阳便身上通红了。
“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
91第九十一章 饴糖&满堂（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