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问了,问个题外话,你做塑像这么多年头,现如今沦落到靠烧掉心血卖钱度日,可曾有过后悔?”
这话似乎是问到了草探花的心里,他略显惊讶的看了道士一眼,眼神复杂,意味难明,好似是勾起了无尽往事一般。他神情恍惚的站起身子,点燃熏香,抱起炉膛,最后在李眠不知所以的懵懂注视下径自老泪纵横。
周游见状倒也识趣,起身请辞,拉起李眠便往外走。
二人走到门口,草探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如今世人已然无心思鉴赏,作品出世无用。与其饱受玷污,不如一把干柴烈火烧的彻彻底底,留下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周游如遭雷击,转身俯首,大礼参拜:“前辈高人,晚辈受教了。日后此案告破,临别之际定然来拜访前辈。”
“何必重逢,你既有周游之意,便不该有浮萍之根。”
草探花摆了摆手,周游伫立,许久不曾离开:“的确,这天下我都去得,一切造化,且看缘分。”
二人从探花草堂中出来,天色已经昏沉。
李眠:“下一步该怎么走?”
周游:“你别多过问,即便告诉了你方向,天色已晚又有何用?已近黄昏了,我以前在不周山上就喜欢看夕阳,而且不做其它任何事。”
李眠笑笑,陪他坐下看天:“棺材里尸体是假的,那真正的尸体在哪里?”
周游摇摇头没有表态,他竟然真的仅仅只是看夕阳,李眠又问了几句关于此间的话,他全都置若罔闻,此般久了,李眠也知趣不理睬他,二人就这样坐着,一直看夕阳看到天色黑暗。
见太阳止歇,周游伸个懒腰站直身子,李眠一直盯着他看,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嘴:“你是不是有事隐瞒我?”
周游瞥他一眼:“你觉得我隐瞒你,有何意义?”
这话把李眠问住了,他本就是一介武夫,从来不思考形意之上的物事:“这倒是没有,意义这东西跟我不搭边。”周游笑笑,轻抚其肩头:“嗯,你这话就蛮有意义的。”
二人又说一会话,日落大河间,天地披星月。
李眠朝草探花借了一盏灯笼,二人打着灯,在漆黑的路上往回走。
走到西门,周游又遇到了倒骑着驴子的梅岭状元,二人拱手见礼,互相都颇为惊讶:“君此去可是要进京赶考?”
梅岭状元:“从此城出发,除此事之外再无他物。到底是故乡,虽无人情味,但有故乡土也算是无憾。诸般杂念于我来说都已经是过往云烟,我没有亲人子嗣,没有眷念,自然便少了迷惘。”
周游颇为感慨:“此门一出又是天涯沦落人,今后珍而重之,望你得偿所愿。”
梅岭状元:“借你吉言,不过即便高中,我可能也会回来。我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如此蹉跎轮转,不失为一种快活。以前私塾里师父和我说,在蹉跎中苍老,在奔波中经历,应当就是这般道理,别人读的是书,走的是路,考的是卷,中的是功名,而我不一样了。”
“我知道,都是人生。”周游眼神少见的温润。
二人道别,周游目送梅岭状元出关,人影黄沙,一人一驴,倏忽不见。李眠拍拍他:“人已走远,多看无益。”
周游:“我和他只是萍水之交,并无眷恋。他走他的不关我的事,我是在看那头驴,如此肥硕,不剁馅吃掉可惜了。”
李眠哈哈大笑:“夜里不安分,我送你回晓行夜宿。”
二人回到晓行夜宿,发现门口正站着一队服部兵乙。
服部兵乙还是老样子,周游看着这一坨坨红粽子,肚子更饿了几分。
不多时,晓行夜宿楼上踢踏踢踏作响,好似是有人在踩木板,声音混杂,难以分辨。
响了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浑身包裹着一层毡子,头戴面罩看不到脸,被服部兵乙压着,腰弯的好似没有尊严。
周游表情疑惑,看向李眠,但李眠亦是摇摇头:“我又从何知晓,守城这么多时日还从未听说过晓行夜宿楼上住了人,你看那个人去了烛阴楼的茅房,应该是如先前道长您所言那般,楼上没茅厕,他只能下来上厕所。”
周游闻言拧眉,四下环顾一番,随即喃喃自语。
“服部兵乙为什么要押着他?只有囚犯会这般,但囚犯为何不囚于牢狱?况且我进城后已然把此城摸了个囫囵通透,这城池应该已经没有牢狱了,虽说再乱的弃城也该有规矩,但你看两侧这家家户户关门闭锁,不都是活生生的牢狱?众生皆苦,蜡人病重,不愿遭逢厄难,但本身却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李眠闻言惊愕,这道士说的话全部准确,不过仅仅看到这一瞥便可窥探如此多信息的道士,他倒真的是第一次瞧见活的。
正思量间,那人被押送回来,继续上楼踢踏踢踏作响,不知上到了多少层次,最终声音渐息。
服部兵乙排成一排,井然有序的离开,并没有管周游二人。李眠笑道:“我这张脸皮还有些作用,道长你快歇息,明日我们还要探案。”
“这晓行夜宿,我住的楼层上面除了他是不是还有别人?我估计你根本就没住过晓行夜宿,你每晚居住于将军行府,这我是知晓的,不过此地有囚犯居住,我不觉得你会毫不知情,那么既有罪囚居住,为何你还让我住在此地?”
周游盯着李眠发问。
李眠闻言有些不悦:“道长,你在质疑我?”
周游摇头,依旧是半睁眼睛的慵懒状:“床是蛮舒服的,不过我现在觉得奇怪了而已,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也不想去什么将军府邸,你不是也说这是城里唯一还在营业的客栈?我就不送客了,将军我们白日见。”
李眠走后,周游仰望星空,伫立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半晌后他静静低下头,一滴灼泪顺着睫毛流下,在地上碎裂成花。
他脱下竹匣抱起白猫,缓缓走进晓行夜宿,白猫依旧睡的酣熟。“兮,我今夜脖子扭了,好痛,好痛……”
第二日凌晨,李眠便来找周游。
周游彻夜打坐,李眠昨夜和他分别时,周游便是抱元守一的坐禅模样,今朝见了依旧是纹丝不动,着实是和其慵懒的调性不太搭调。
他在周游身前拽个蒲团,静静坐下瞧看道士如画的眉眼:“昨夜可有想到什么?”
“的确有些念想,驴肉不该剁馅,清蒸焖煮会更好。”
李眠翻了个白眼起身便走:“在下告辞。”
周游一把拉住他:“你不懂我的意思,那梅岭状元不该放走,我也不知道我的直觉对不对,不过我的感觉向来都没错过。”
李眠哂笑:“人已走了,你多说无用,都是马后炮。”
周游直起身子:“马后炮也要放的响,这年头能站在马前头的人着实不多,你也少说废话,我们今天去死者家中。”
“尸体难不成还在死者家中?不过人家新丧,不礼貌吧?”李眠不太愿意去,周游:“守礼当然有貌,有貌自然懂礼,无妨无妨,看过自会知晓,何必自寻烦恼。”
出门,外面天光大亮灼阳灌顶,又是白茫茫的一天。
不过,死寂的金墉城里依旧荒凉破败,人与人之间从门缝里互相窥探,互相之间好似相隔天堑。
周游骑马逛街,手捧白猫,李眠擎红缨相随,二人招摇过市,引来两侧侧目纷纷。每到一处人家,周游便下马打门,声音恭敬,语调郑重:
“你好,你家死人了吗?”
第10章临溪成诗初探案[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