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遥办理了离休手续。他的位置是从别的供销社调任过来一位年轻同志顶替上的,杨国强被提拔为副主任,而且是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当杨国强在医院得知这一消息,丝毫没有表现出高兴,实际上他心里是很失落的,自己争来争去,到头来不过是一名副主任而已。要说有多大变化,只不过是往前稍微迈进了一小步,从副主任待遇到了实职副主任,但对他来说没有多大意义!他原来负责的分工都是副主任干的活,凭能力和实绩,他不愿屈居他人之下,但组织的任命已经下来,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空叹“虚负凌云万丈才”了。供销社新来的“一*把*手”是“WG”开始那一年毕业的大学生,四十多岁,年富力强。名字叫钟辛顾,猛地一听就像“终辛苦”,后来他从供销社离开,才看出这名字似乎早已预示了未来。你说是迷信吧,咱们信仰马列主义的人不应该信这玩意儿,但发生的事实却进一步验证了他的名字暗藏着玄机,起码是他在这个供销社任“一*把*手”是这样的。万事皆有定数,自有它的内在规律。钟主任如果想预知结果,就像有人拿着罗盘“周易八卦”一番,算准了会要“折戟沉沙”,他会来这里任职吗?但钟主任赴任前,再往前一点——在组织提拔前,他既没有占卜,更没有到关帝庙里烧香抽签。人的奋斗要靠自己,有如神助那是恭维人的漂亮话而已。钟主任来任职,不是靠菩萨说了算。菩萨给没给钟辛顾预设了一定劫数,只有天知道。
杨国强住了两个月的院,在家休养了一个月后便上班了。上班第一天,就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他原来的分工被新提拔的副主任负责了,而他自己却分管了边边角角的工作,比如群团、纪律、保卫等,实权没了,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风风火火地干了。他想不通,还他妈的排名第一副主任哪,却让自己管这些破事,曾经不会正眼瞧的工作现在自己却沦落到亲自抓了,世事难料,风水轮流转呀!他到了新任主任的办公室,谈一谈对工作的想法。
钟主任坐的位置依然是唐慎遥坐过的地方,连那把椅子和办公桌都没有换,桌面上唯一能看出换过的东西是那个水杯,以前唐主任个人使用的水杯是一个精致的柱状紫砂杯,现在的主任使用的是一个搪瓷缸子,上面还印着字,若仔细看,还能辨认出来。但杨国强没多大兴趣,只是盯着多瞧了一眼,就这个轻微的动作也被钟主任尽收眼底,他以此为话题,便说开了去。他对杨国强说:“这个搪瓷缸子看似普通,其实它不简单。”杨国强“哦”了一声,实在不愿听他讲这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他想听的是对自己工作安排的评价,更期望能够调整他的分工。钟主任继续说:“我们那一届大学生还有几个月才到毕业时间,‘wg一开始,谁都无法安心学习了,学校到处乱哄哄的,有的学生忙着‘造反,有的忙着‘串联去了,老师也没法给学生上课,就这样我们被提前毕业了。”杨国强不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讲这些,尤其刚一见面,三句正式的话还没讲完,就开始围绕那个被多瞄了一眼的搪瓷缸子胡扯起来。毕竟是第一次向新到任的主任汇报工作,杨国强即便是多么不耐烦,但还得忍一忍,装出谦卑恭顺的样子,听他将故事讲完。杨国强插话问:“主任,您毕业后去了哪里啊?”钟主任接着说:“你这一问可勾起了我那沉睡的记忆,那是一九六六年的春夏之交吧……”杨国强使劲地用手薅了薅自己的头发,真后悔刚才多问了一句话,让他打开了记忆闸门,滔滔不绝地再讲起来,烦不烦人呀?钟主任见杨国强一会儿抓耳挠腮,又一会儿左顾右盼,似有欲说还休的心事。他问杨国强:“杨主任有啥重要事吗?”杨国强马上搭话:“没有,没有,我休假刚回来,还没真正上手工作哩,没啥重要事。”钟主任说:“那就好,既然工作上没啥事,先听听我把故事讲完。”杨国强抖擞起精神,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钟主任仍以刚才的说话节奏,讲道:“那时的青年个个都是一腔热血,建设可爱的祖国是我们那一代共和国完全培养的大学生义不容辞的责任啊。我们能去哪里?祖国哪里需要我们就去哪里。”杨国强见他停了下来,为了表示自己崇敬的心境,他说:“您确实是一位志在四方的好儿男。”钟主任一脸神往,郑重地说:“响应伟人的号召,我们班好几个人去大西北支援‘三线建设去了。那个地方苦啊,我们一去就加入了一化工厂的筹建工作,没有房子就住窝棚,没有水喝,就地挖井汇集雨水,没有蔬菜吃,后来粮食供给也不能保证吃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那个贫瘠的土地上,大家竟开荒种了几十亩田,若赶上收成好基本上达到了自给自足。火车道离厂房几十公里远嘞,没有大型装卸机器,设备几千里地转运却运不进厂房,我们建了临时火车站,运输的汽车少得可怜,还经常出故障‘趴窝。只能肩挑背扛硬是把生产设备、生活物资一件件、一个个运到厂房新址,建成车间、生产线、办公室、宿舍区……”没想到杨国强竟听得入了迷,这和他父亲以前所讲的故事是不同的,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感。他的父亲是一个老革命,解放前参加过地下工作,小时候父亲给他讲的都是如何乔装改扮躲过敌人的搜捕,将党组织的情报安全地送给下一个接头的人。他父亲年轻时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都是党组织让干啥就干啥,他做过“国军”的挑夫以搜集情报,干过走街窜户的货郎,当过纺织厂的工人,开过一个小印刷厂给党印刷书籍、报纸、宣传材料,父亲最长的一个职业就是当一小百货公司的经理,以此作掩护,给党筹措经费,传递情报。今天钟主任讲的奋斗故事和父亲曾经讲的革命经历完全是两个时代、两种素材,虽然各有不同,但都是为了给党干革命,一个是白色恐怖下给党秘密工作,一个是和平时期的艰苦创业。杨国强神往地如身临其境,似有一点遗憾地说:“我这个年纪的人没有赶上那个火热的时代,实属憾事。”钟主任说:“一代人有属于自己的时代,更有一代人的责任。我们吃过苦,该你们享福了。”杨国强才蓦然意识到他和这位新来的主任差了整整一代啊,他在大西北撅屁股建设化工厂时,自己还穿着开裆裤在幸福的童年时光里玩耍哩。钟辛顾不简单,一来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论资历杨国强在他面前几乎不值得一提,只不过比他来这个供销社早几年而已,其余再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了,但早进供销社工作几年也确实不值得用作“硬通货”以此挺直腰杆,如果这还算的话,岂不让老工人笑掉大牙?杨国强想到这儿,刚才自以为是的气焰如同汽车轮胎被扎上一个螺丝钉,那充盈的一包包气顺着那道极细极细的缝隙慢慢地撒了一多半,自觉不自觉地比钟主任矮了半截。
杨国强全神贯注的神态就像在老师面前听故事的小朋友那般,突然故事中断,他如饥似渴的心情充满期待,好奇地问:“您这个搪瓷缸子应该是那个时代的纪念品吧,见证了您的艰苦奋斗时光。”钟主任深情地说:“这个搪瓷缸子非同一般的搪瓷缸子,它不仅见证了一段时光,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嘞。”杨国强惊异地感叹了一句:“何等神奇!”说完,他已是睁大了眼睛,只等钟主任揭开谜底。钟主任接着讲道:“那一年冬天,粮食突然接济不上,地方政府从外地紧急调拨了一批红薯干才解了燃眉之急,红薯干虽然不好吃,但是救命粮啊,那一段时间红薯干稀
第四十二章 明升暗降[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