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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明升暗降[2/2页]

天国相依 丰华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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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成了主餐。有一天我和姓梁的技术员在刚刚建起的办公楼里加班修改生产线装配的设计图纸,说是楼房不过是地上起了两层,地下半层,砖混结构的,那时施工凭革命干劲,没有考虑抗震等因素,房子建造速度很快,但都没达到建筑指标要求。说搪瓷缸子的故事,为啥要说一说当时吃的粮食和住的房子呢?因为都和它们有关哩。”钟主任仿佛沉浸在当时的情景之中,看得出,他表情凝重肃穆,语调逐渐放缓,声音愈加沉重。“那天加完班,我督促梁技术员回宿舍休息,他不愿回去,身上裹着大衣就躺在长条凳子上睡着了。我那时比他年轻一些,他睡后我就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图纸归拢好,将还未来得及吃的一搪瓷缸子红薯干稀饭放在橱子的底层,或许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后来救了我一命呀。你想啊,大西北冬天很冷的嘞,那搪瓷缸子里的红薯干稀饭已冻成冰坨坨了。”钟主任顿了顿,眼睛里含着泪花。杨国强不忍心看他难过,劝他心情平静了再讲不迟。钟主任要坚持讲完。他把溢出的一滴泪水擦掉,声音有点哽咽,脸部因痛苦而显出扭曲状。“梁技术员或许太劳累,他一躺下便打起了鼾声,沉沉地睡着了,沉沉地睡着了……”
      接下来故事情节将会怎样呢?革命题材电影,杨国强看得多了,他俨然成了半个导演,只要一出现交待身后事话别的镜头,下面的情节必是有人要牺牲了,类似成仁就义的音乐旋律响起,使人凄厉盈怀,肝肠寸断。钟主任所讲的故事里竟也有电影里类似的叙述手法,正如他讲的“沉沉地睡着了”,这不暗喻梁技术员牺牲了吗?他怎么死的呢?如果是电影,杨国强好像又听到了那熟悉而悲怆的旋律,像西北的大风,呼啦啦地刮,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里,吹得那滚动的砂石发出颤栗的呜呜声,吹得那冬季湖里厚厚的冰嚓嚓地如同刀割斧劈,吹得那楼兰的残垣断壁从远古的高山中幽幽回响。不出杨国强所料,讲到这里,钟主任哭了,起初他的哭声很小,逐渐逐渐变大,以致哭得泣不成声,哽咽连连。杨国强备受感动,跟着钟主任一起哭,情不自禁地也掉了几滴眼泪,模仿抽抽噎噎应发出的声音哭了一会。钟主任停止了哭泣,杨国强也止住了哭声,继续听他讲:“那天晚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地震突然来临,毫无征兆,厂房内所有建筑在一刹那被夷为平地……梁技术员被倒下的砖墙当场砸死,我被困在废墟中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身体被重物死死压住,无法动弹。大西北人烟稀少,交通不便,救援工作没有跟上,我被困了整整七天,七天啊,如同梦魇一般……”钟主任此时已是泪水满面,他下意识地双手合十,似在为死去的梁技术员祈祷,又似为度过那生死的七天而感恩上苍。对后面的情节杨国强已猜想到,钟主任的信念寄托在一线生存的希望上,靠着那一搪瓷缸子红薯干稀饭活了下来,坚持到救援人员将他从一堆碎砖瓦砾中扒了出来。这是一个情节不甚复杂的故事,但发生在钟主任青春时期的身上,对于他是刻骨铭心的,而别人听起来和那些一贯的革命文学的某些桥段似有雷同,革命般的结局既是悲壮的,也是圆满的,死了的人死得感天动地,活下来的人继承了死去的人的遗志而幸福地活着,乐此不疲地讲故事给未经历的人听,业已成为活着的那些人担起的责任。杨国强深有体会,现在钟主任多么像他父亲那样,他们的经历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只要是教育人、启发人、引导人,这里的素材怎么挖掘都将源源不断,地久天长。
      钟主任最后无限感慨道:“我们活着的人和那些牺牲的同志们相比,必是无比的幸运了,他们死的价值就是体现在活着的我们需要坚韧地活下去,没有理由不把工作干好,没有理由计较生活的种种不公,更没有理由徒添百般琐碎而无谓的烦恼。”听钟主任讲完,杨国强双手捧起那个破痕斑驳的搪瓷缸子,如同圣物一般,虔诚地端详个遍。瓷缸外壁面上还印着红色的“毛体”字“备战备荒为人民”——那个特殊年代的口号。外壁面另一侧是伟人戴着八角帽的头像,向四周散发着太阳一般的光芒。瓷缸的把儿已经磨损不堪,露出看似粗糙的铁质内里,用手摸上去却显得很滑润,这意味着主人使用率很高。现在它再也不用盛红薯干稀饭了,代之的是给主人泡茶、喝水用。杨国强看到搪瓷缸子里是半下沏好的茶水,它不是平常百姓喝的几毛钱一包的茉莉花茶,也不是供销社日常出售的用纸包裹的碎茶末子——乡下人待客用而平时也不舍得喝,钟主任喝的是什么茶呢?搪瓷缸子还散发着热水的余温,一缕一缕茶香沁入心脾,回味甘醇,使人清爽提神。这里面泡的是红薯叶子吗?艰苦年代吃红薯干稀饭,人们生活好了就喜好忆苦思甜,钟主任也未尝不可这样做而借以彰示他那火热岁月的传承。“红薯叶子”在热水中舒展开来,一片片如农历四月的柳叶,肥厚多汁,俊俏挺括,用手微微晃动搪瓷缸子,那叶子拥拥簇簇地聚拢在水底,仿佛在相互诉说着来自祖国一角的旅程。杨国强又把搪瓷缸子放回原处,深有感触地说:“主任呀,这是您革命的见证啊,看到它就如同回到了您青春的激情岁月哩。”钟主任说:“是啊,我在那里工作了十个年头才回来,不是我怕苦,是因为组织需要嘛。”
      杨国强和钟主任又聊了聊别的,却没有提自己的工作。他的这些小烦恼和钟主任曾经吃过的苦比较能算得什么呢?他本以为唐慎遥走了,下一任的“一*把*手”会更倚赖自己,毕竟他也算是这个供销社的“老人”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比他更熟悉的吗?但钟辛顾今天给他摆了一套“龙门阵”,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是“老人”又能如何?他若不认你,自己又算个球!杨国强虽然职务上去了,但权力比以前小得多了,通常称“明升暗降”,他思来想去,又如何忍受得了!
      杨国强一下子清闲下来,真正过上了“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日子,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一天,他从报纸上看到某月某日县公安局将在乡中学召开公审大会。他仔细地阅读那篇通告,其中一些犯罪情节和供销社关联,有一句写着“扰乱国家单位秩序、殴打工作人员、调戏妇女,性质恶劣……”杨国强记住了具体日期,他邀请马丽云一起去,马丽云却推辞说财务太忙去不了,又邀请李美娅,她也说工作忙不敢请假。奶奶的,自从养好伤返回单位,竟发现很多人竟躲他远远的,就连他的“好朋友”马丽云也是如此,以前对他的热情完全降了八成,剩下两成只不过在食堂见面还能给个笑脸、打一声招呼,其余时间从未主动找过他。李美娅经唐进禄提媒似乎“明白”过来,天天对他半吊着脸,十天半月不和他讲上一句话。世界变了,杨国强愈发感到寂寞。他想到了朋友黄四,又约上几人到了公审大会现场。公审的那批人包括殴打杨国强的五名“犯人”,才知他们都是有前科的,有偷盗的,有抢劫的,有坑蒙拐骗的,有投机倒把的,有打架斗殴的,有调戏良家妇女的,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杨国强想,那天唐进禄纠集滋事打架的何止这五个人,其余的那些人呢?他们为什么没被逮起来?唐进禄怎么没在这些五个人之中呢?种种疑问让杨国强烦躁不宁,没能专心听大会宣读的什么内容了。回来的路上,黄四神秘地告诉他:唐进禄早就跑掉了,才躲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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