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飞逝如电。转眼青去黄来又走的,已是秋末冬初时分了。
这一天的傍晚。觅食的鸡鸭鹅的,各自揣着饱食鼓胀的嗉子,自得悠然地奔向各自的家里去。头顶上唧唧喳喳欢叫的雀儿,洒下一路的歌声,扑扇着丰满的羽翼,飞向了树杈上,或是屋檐下的巢里去了。街上村头不知是谁家的狗儿,摇着尾巴,正追逐在一群欢跳乱蹦着的孩子们的屁股的后面。村外的空场上,拉直了尾巴,撒着欢儿的牛犊子,哞哞地吼叫着。这就是农村乡下的黄昏晚景,就和早晨一样,依然是那么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农村人的日子过得紧巴不说,即使秋后田地里的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一年干完了,但是,一下空下来的人们,依然是一刻也不得闲的。千百年来,苦也罢累也罢,上一代人能过得,下一代人就也能过得。而且,这种苦和累,是在人的身心上的。沧桑的面庞,瘦俏的肩膀,手心的膙子,手背的青筋,黄的牙齿,黑的眼圈;旧衣常穿,新服难粘,有口好吃的,还上给老的,下给小的留着,出门叼着烟卷,进门喝着小酒;走道哼着小曲,拉屎撒尿还盘算着日月,还是跟谁的吵上一架,要不就是算计谁一下,或是让别的人算计一下;天不怕,地不怕,怕官怕鬼,上坟燎纸,信命算卦,盖屋搭房,娶亲生子,先问吉日。无论时日多么维艰苦累,砸着脚,研着手,磨着腰,爹死妻亡孩子妖,烧了房,失了盗,天塌地陷洪水淹,等等的磨难的面前,人们可以累死,但是,不能装熊,更不能认输,还要咬着牙,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一旦认熊领输,那则会被人瞧不起,在人面前,是连个响屁也不敢放的!
小时大人给孩子,常抛闷唱叉说故事。抛闷,就是猜谜。猜出来,就感到不闷得慌了。所以,叫抛闷。闷字念儿话音,要说抛个妹。去井上打水,具体忘了,大意这样抛,兄弟两个一样高,中间一根木头挑,唱着去,哭着来。一家人畜用水,喝涮一半。人哈的少,往往禽畜和洗衣刷碗使得多。在鲁北一带乡下,往嘴里喝啥,一律说哈(ha)。哈水哈酒哈粘粥的,就和说白(bei)菜念白(bai)菜是一样的,没有啥特殊的意义,如各地的方言是一样的。也就是所谓的三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说十里还远了点,出门走亲串友,出去五里地,感觉口音大不一样。不是向下重腔哏,就是轻音往上扬。就和媳妇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样,无论走到哪里,感觉还是自己家乡的水好喝,家乡的话好听!就说王家庄和芦家洼两个村,中间隔着一个大芦湖,没有十里的路程,口音习俗和言语所指,就很不一样。就一件衣服上的口袋,说法也不一样。两地的新生,初到一地上学,北乡的说荷包,南乡的同学,就不知道指的是自己常说的口袋。
整功夫还有活要干,打水不是早起,就是傍晚的,把水瓮挑满,准备下一家人畜喝用。没农活干了,湖边上的女人们,也是闲不住的。操劳一家人的吃穿喝用之外,大空还要用湖里出产的苇子打草帘,卖给县里的工艺品厂,再出口销到国外,换回不少的钱花。一两千,三五千的都有,甚至赶得上一年地里庄稼的收入。
干净成熟落落大方的芦芦,拾掇好一天打出的草帘,正由村南水井上,挑着水,向村南头自家朝东的大门走来。
北屋里的长条饭桌上,摆了几样酒菜。长条饭桌是矮的,人坐马扎用着正好。一般是家人和来了常客用;来了稀客和家里有个重要场合,则一般将人,请到后面靠墙的八仙桌子两边的八仙椅子上。王耀堂是家里的熟人常客,坐在小马扎上,和芦有章父子,在喝着酒。
“王爷爷来了。”芦芦提着水,来到北屋里,往门右边墙角的缸里倒着。只见在这个黄粗瓷矮身肿腰的缸身上,绕着一圈盘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唉。打水呢芦芦。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啊!”王耀堂看到芦芦冲着自己礼貌地笑笑,倒完了水,出去放筲了。就和芦有章说。“有章老哥哥,你老来真有福气啊!你看芦芦这孩子,好像几天前还扎着两个朝天的小辫,眨眼的功夫,就出脱成了,家里地里的一把过日子的好利索手啊!找上婆家了没有啊?”
“嗨……,这个贼妮子,都是二十几的人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可难办着呢!也不知道,到底要啥样的婆婆家?我这胃,从几年前割去一大块,我的身子骨也不行啦!只是,我想趁着我还有这口气,看着芦芦找上一个好人家,好孩子,再过了门好好过日子!哎呀,人家说,闺女找婆家,还不如小子孩找媳妇容易。儿子找媳妇,那头人家的闺女孩子,只要相中咱们的孩子就行,不愿意就散伙!老王兄弟,你那庄上有合适的人家,可别忘了给芦芦操上一番心啊!。只要孩子的人品好,家里穷点富点没啥!好日子是自己过来的,不是从老人们的手里接受过来的!”芦有章的嘴上不便说出来,他的心里早就清楚,老王的外甥王大力,和自己的孙女子芦芦,早就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在中学里的时候,就已经好上了。也知道王大力,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芦芦的眼力,没有看错了人!他所以没有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只是因为,他作为女方,不好意思先说出口而已。免得落得个倒提媒的嫌疑,只等着老王头这边提亲,他也就好借坡下驴顺水推舟了。
然而,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王耀堂,却丝毫不知就里:“看你老哥哥说的!行啊!这个,我还能磨滑吗?你的心事,也就是我的心事!芦芦也和我的孙女子红燕一样!”王耀堂说着,径自干了面前的酒,又自己捉了黑漆漆的细脖大肚的酒壶,将自己的空酒杯斟满了。
天井里打扫完院子的芦芦,将手上的扫帚,靠在北屋的墙上,听了屋里爷爷和王爷爷两个人关于她的话,调皮地甩了一下自己马尾一样的长发,朝着屋里努了努嘴。
屋里系着围裙的芦芦的母亲,看到王耀堂实在的自斟自饮的样子,心里也多少有点气,又不便说出口。说实在的,王耀堂可不是个看不出火色讨人嫌的人。公公一辈子交的这朋那友的不少,都不走了,只有老王头不嫌他爷爷又病又穷的,隔三差五地上门走动走动,啦啦家常问问安的,空着手来,自己也不嫌,何况老王头每次来,还大包小提留的。烟酒茶自带不说,现在生活好了些,除了给他爷爷带些吃杂么,还带些猪头肉花生米的压酒肴。自己也就是,帮着给他们把凉的做成热的。再说,都活这么大年纪了,啥都经历过,啥事见过,啥人交过,还能保持下来的这么一份老交情,已经抛却了名利和俗见。也不容易!也可谓朋友天下是,知己一二人了。真让她有气出不来的是,他那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就是一死人样的丈夫芦希亭。不会喝酒,捞着老王头拿来的稍好一点的烟卷,抽起来不住下,没见过天的没出息样。憋不住,还是把这口气出在了丈夫的身上,伸脚踢了芦希亭的小腿一下:“他爹,看你老实的,就看着咱老王叔哈了,还得自己给自己满酒啊!你在这儿坐着,不会哈酒,那手也不能动!咱爹有病也不能哈酒了,坐这儿只能陪着哈碗子茶水,说句话儿。你在这儿,还能让咱爹给老王叔倒酒啊!”芦芦母亲让公公瞪了一眼,才住了口。从靠墙的污迹斑斑的饭柜里,拿出碗和筷子,来到炕头前的煤炉旁,上面的小耳铁锅子里,煮着的面条快熟了,忙用筷子搅了搅,并捞出几根来,放嘴里尝了尝火候。
鲁北一代乡下人的居住习惯,和在影视里看到的东北农村人的起居习俗,又不一样。东北人的柴或是煤炉锅灶,是在屋里墙外,炕在里边,也是自然环境使然。东北冬天天气寒冷,有人来玩也是进屋上炕;吃饭做营生,也是在炕上。所以,为了被褥干净和腾空地方,在炕脚摆一个衣橱。因纬度不同,鲁北地处亚热带,冬天在屋里深个火炉,做饭取暖两用,来人无需上炕,酒饭桌衣橱都放在屋墙下边。没有炕前那堵墙,屋就显得宽阔不少。这是生活好了点,交通运输方便,炭拉到家门口,家家能花上个三二百元的,点上个炉子。三中全会以前,户户日子紧巴,村里只有在外面当工人的农户,冬天才能点得起个炉子。大多人家,是在炕前盘个锅头,一口七八印的大铁锅,烧的柴草,也是拾一点烧一点。四壁被褥啥都让烧柴禾的浓烟,炝得黢黑黢黑的。那个时候的人,填饱肚子活命第一,什么尊严卫生显摆啊,都讲不上!现在,日子刚好了点,又要好没有够,走入另一个极端!相互攀比,你盖得屋宽高,我建得比你的更宽更高!他买三扇橱子,我买四扇五扇的!在极大的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同时,却唯独没有去充实自己的内心,心灵仍然是越发的空虚!不知道学习提高自己,不知道舍得、无私和助人为乐,而是一味的贪婪不足,旁观和冷漠!
王耀堂来长了,知道芦芦母亲有个爱絮叨的毛病。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没多少坏心眼,一辈子要强,跟着芦希亭这么个软塌人,大半辈子了,也没出人头地,没入出个人来!再说,世上的人,谁能事事如愿,谁又能做到完人?王耀堂是个,不计个人短处和忽略小节的人。有时,芦芦母亲碰上不顺心的事,言语高脸色难看。王耀堂不会计较这些,反过来,还会用不了几句说笑解趣的话,把不高兴的芦芦母亲逗乐了!每次既然来了,他都要巴结足了肚子,才停了酒。
这时,住在后院子里的芦芦的哥哥芦华,从建筑工地上下班回来,闻着酒味,从自家来了。
“来了哥哥。闻着酒味了!”院子里的芦芦看见哥哥来了,打着讪。
“唉。我听你嫂子说,南王村咱们的王爷爷,看咱爷爷来啦!”芦华说着,径自快步去了屋里。
“快坐下,陪着你王爷爷哈几盅!我又不能哈酒!”芦希亭看见儿子来了,好像找到了救命的稻草的人一样,忙站了起来,将他的座位,让给了儿子。自己点着一支王耀堂拿来的烟卷,坐到后边方桌里手的圈椅子上。不喜欢喝酒,又不爱说话的老实八脚的芦希亭,在酒桌边上陪着客人,也真是难为他了。
芦华虽然和父母分了家,因为是弟兄自己,父母家里有干不了的事情,芦华会责无旁贷地揽下来,帮着做。所以,芦华来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家里,当然不用客气。在父亲让出的座位上坐下来:“来了王爷爷。”说着,伸手端起爹那斟满做样子的酒杯说。“咱爷俩哈个酒!”
“唉。”王耀堂和芦华,对干了杯中的酒,各自拿了筷子,系(ji)了筷子菜,压了压酒。烟酒吃喝到嘴里,初时的味道,辣乎乎的,并不好受。可是,天长日久会上瘾。嘴唇会麻木,鼻腔走烟的时候,会有一种清虚虚的舒服的感觉。人吃烟,狗舔碾,不当饥困不当饭。人们的手,除了睡觉,大概是不适应闲下来的!所以,杜康酿酒,烟土西来,消愁解闷的,劳作之余,手里总要有点拿捏的东西才好!中国人都会用筷子吃饭,可是,使筷子夹菜的说法,各地却是不一样。不知道应该用哪个“几”字合适。反正当地用筷子夹菜,就叫几菜。王耀堂也像找到了救星一般,来了兴致。这几年,芦有章有了胃病,不能喝酒,逢王耀堂还是陈同寿来了,他常常是只能坐下来,陪着客人喝碗子茶水。碰上芦华来了,芦希亭也正在的时候,就每每让位于儿子。有时候,是芦华闻着酒味,自己过来;有时,是打发芦芦去后院里把芦华哥哥叫过来。王耀堂和芦华这老少爷俩,能说能喝的好像挺对性子,两个人一坐下来,不怕没有话说。王耀堂在本乡土上,是个名头很响的人;好玩,好结交朋友的人。人情老练,处事豁达,是个要头要脸要好的人;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对不起别人!所以,王耀堂的老相识老酒友,东沟西洼里,哪儿都有。走到哪里,也能吃上饭喝上酒。知道芦有章有病,将家里花得没有几个闲钱。每次来除了带些一般的礼品之外,烟酒茶都是自己买。来了以后,芦芦母亲也是以实为实,本着自家的条件,给做上一两盘家常菜即可。夏天从自家院南菜地里摘来黄瓜,凉拌一盘;冬天来了,给醋溜上两盘白菜邦儿,也能对付上半天。芦芦母亲有时看不过,给炒上一盘鸡蛋,就算奢侈的了。这些年,光景好了后,王耀堂买酒的时候,顺便从小铺里的冰箱中,割上斤猪头肉,称上包花生米的。在过去生产队的时候,他和芦有章就着咸萝卜条,半截大葱蘸着酱,也能有滋有味地坐上大半天。真应了那句俗话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华,爷爷听说你的瓦工手艺不错,不能光给人家当牛做马,拉一辈子的磨,创一辈子的工啊!走走关系,搭搭人情,弄个活干干,几年下来,也好翻盖一下你和你爹这边的老屋旧宅!”王耀堂的一句话,正揉在了芦华的痒处。
“王爷爷,你说得对又不对!凭着好手艺,是包不到赚钱的工程的!老人们俗话,这年间也没过时。编席的睡光炕,晒盐的喝淡汤,搓麻的着褛衣。爷爷,来,咱还是哈酒!”芦华说着,二人一同干了后,芦华一边吃菜,一边将二人的空酒盅子,又斟满了。他的心里,正为苟立光答应给他的工地,又给了别人,而堵着一口气出不来呢
第三章 蒙在鼓里[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