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的车夫,脸上是一层浮灰,被不断淌下的汗水冲刷出黑色的道道,污浊的眼珠茫然地看着前方。北面下关码头,一艘轮船靠岸,汽笛声“呜呜”,震得路面都在颤抖。
迎面几辆卡车,墨绿色的车身在昏暗的光线里不那么显眼,突然亮起的大灯惊得车夫一个趔趄,忙把车往边上靠,才没被撞上。
墨绿色的油布下,满满坐着的士兵默默而茫然地盯着路面、行人。
路过一个报亭,胡乱抓起一份封面写着“中原混战”几个字样的报纸。这儿能买到的报纸向来报喜不报忧,只说又全歼敌军多少多少人,俘虏多少万。可满城皆知,交战双方都不是吃素的,哪边能占着多大的便宜呢。
远去卡车上年轻兵士的眼神,年轻而落寞,那种恐惧,冷伊终于懂了,因为连将军都害怕。程将军……她不知不觉喃喃道,却又及时地收住了。
走了这么些天,是不是该给他个电话?心里突然砰砰直跳,可程虹雨有冷家姑苏城家里的电话,他想要也是唾手可得,他还不是没打来吗?不过这十一天,许多时候她们都不在电话旁,他打过也说不定?他真的还会找她吗?
冷伊心里惶惶的,同这半黑的天一样,她对他来说算个什么,什么都算不上,还指望什么呢?
车夫送她们到巷子口。
冷伊和文竹拎着几个大箱子,时不时滑一下,走在雨后湿润的青砖路上。
漆黑一片的弄堂,从前总是泛出柔和灯光的二层小楼此刻一片黑寂,再也没有娘在那里等她。她背过脸去,不让文竹看到她脸颊上的两行泪。
摸出钥匙打开门,还和走的时候一样,看来那些人也知道冷琮不会自投罗网,这儿也就没有必要再来,总算到了一处能让人好好休憩的地方。
走进院子的步子瞬间变得沉沉的,愈是到了终点,愈是难以走向前。
文竹走在前面急着去开厅门,冷不丁一个趔趄,被冷伊从后面扶住。
“怎么有块石头?”她嘟囔着弯下腰,借着微光,看见一个鹅卵石上头绑着个信封,躺在这凄凉的门廊下。
战事吃紧,即日启程。
给我写信、发电报。
寥寥两行,下面写了新郑一个宅子的门牌号码。
冷伊脑中浮现的,还是前几日那份《姑苏城报》首页上坍圮的城墙,他怎么这么快就又回到那千疮百孔的境地里去了?
最下面程昊霖三个字,遒劲有力,看得出钢笔的笔尖在信纸上停留的痕迹。
冷伊拿着信在门廊下愣了好一会儿神,直到文竹在屋里招呼,才又回到现实里。
屋里水曲柳沙发还是安静地靠在墙边,冷琮喜欢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端一杯茶,看着报纸的双眼间蹙成一团神情很是生动;除了夏天很热的日子,娘总靠着这沙发给他们织毛衣。
冷伊背过脸去,在八仙桌边坐下,不敢再看这沙发。
“叮铃铃”电话铃从二楼飘来,在两个人的二层小楼里显得空旷飘渺,让人毛骨悚然。她急忙站起身,跑上楼,接起电话的瞬间,心里砰砰直跳。
“小冷?”那头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她愣了愣,才想起来,“朱阿姨。”
“嗳,小冷啊,你们这个房子再过一个月到期了,阿是啊?”房东阿姨是地地道道的金陵人,过得也不富裕,这爿小楼是她跟妯娌里骂了甚至打了架,才在她公公过世之后占到的,当然她得了楼,那些金银钱财就都归了她男人的兄弟家。拿了这个楼之后,她自己也舍不得自家人住,租出来补贴家用。生活的艰辛把她变成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中年女人。
这宅子是当初冷琮看中的,但他一直粗枝大叶,细的地方没有看,搬进来之后,才发现楼梯有几阶是朽坏的,厨房的窗户一动,玻璃是稀里哗啦要动的,再和这朱阿姨说,她是翻脸不认账的。他们也不好多计较什么,倒是苦了冷琮,花了不少功夫,自己细细的手工活儿,把坏的都修好,再加上娘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二层小楼四年里日渐变得温馨起来。
“是的。”冷伊只能这样答,她明知故问的时候,一般都是有不好的事情要说出口的时候。
127.遥遥的牵挂(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