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为什么要帮你,要帮冷琮。”程昊霖先是不愿意说,这会儿,她没有推开他,他便觉得可以提起了,“一开始我自己都不明白,很多事情你只是下意识去做,根本说不清原由。”
“我们可能会没有缘由地去做事情,但是你不像这样的人。”冷伊摇摇头,笑起来,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他是个深思熟虑的人,而且深思熟虑过后,还有旁人不可及的坚韧,跟在莎莉小姐旁边这么久,眼看着耳听着都知道她与斯宾塞先生不凡的关系,却依然不为所动,这就是个佐证。
“我确实不是这样的人。”他点点头,又是那能吞噬人的眼眸,此刻离她是如此之近,“最近,我想着想着,也才有了一点头绪,所以才说我是有私心的。”
“哦?”隐约觉得这个私心,大概是了不得的一件事,拿不准要不要再问下去,可一直保持着的好奇心,却让她仍旧仰着头看他。
“我一开始得罪了你。”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你站在西餐厅里可怜又孤傲的样子,一直骚扰我。”他开了个玩笑,见她皱了皱眉,对这个说法有不满的意思,又改口道,“不不不,是我一直没有忘掉。我就一直在想,这事儿做得不对。”
“你请我吃了饭,这帐早就一笔勾销了。”城丰酒楼里,他的袖子卷在肘部,伏在栏杆上看进香河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现在才知道,是为了和唐小姐的婚事发愁,回过头来想,那时的境遇确实和现在不能比,真心为他的成功高兴。“再说,补偿不要这么多。”
“后来就一直在得罪。”他眨了眨有眼,嘴角一挑,仿佛很是无奈,“得罪个没完,好事也办成坏事,明明是好意,自己静下来时想想,好话都说成了坏话,我不干几件大事哪儿成啊?”
她点点头,只字没有提王依,和料想到的不同。“这么看来,你还是个好人。”既是补偿了她,有这么点私心又算得上什么坏人。
他没有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反而仰头看看天。今天是个雨天,天际是一片无涯的黑幕。“很多人说我,家世不错,这么年轻当了个少将,运气比旁人好了不知多少。”长叹一口气,“在俄国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在橱窗里看见个音乐盒,玻璃的,上了发条,里面雪花飞舞,音乐清脆,多少人在橱窗外驻足。身边的人。”他顿了顿,“身边的人想要,我就买了。”
身边的人,冷伊的心里突然生了疑,却又不好问,只能听下去。
感觉到她听到“身边的人”突然一抖,他紧紧抱住了她,不让她躲,“过了一年,失手打在地上,碎得一塌糊涂,遍地的玻璃渣子,一点点形状都看不出来。”
她听得有点糊涂,有点迷茫地冲他瞪大眼睛。
“其实我和这玻璃音乐盒一样,你知道……”他不堪回首的样子,“十几年前,我亲眼看见吴小姐的堂哥,被炮弹炸飞了半边身子,他和我也没有什么差别。”
他其实和普通人一样,祸患来临时不堪一击,但普通人许是破铜烂铁做的,他偏偏是个光彩夺目的玻璃球,别人还能勉强度日时,他却比别人更容易粉身碎骨。这大概就是他的意思。
冲撞关卡的那一夜,时常萦绕在冷伊脑中,追到梦里,却没想到他十几年来一直经受着这些,甚至是比那一夜更加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诸多场景。
她的后背被他的手臂勒着,身子紧紧贴着他,猛然惊觉,什么时候和一个男人靠得这样近过?推开吗?却又显得生疏,可不推开……
“你生在军阀家,子承父业,没的选,这怎么又是坏人了呢?”
“上战场杀人,根本不能算坏。可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许多事情不该奢望。”他低头看她,脸贴得很近。
她发现这样一个冷峻的人,睫毛倒是很长的,换在一个温柔的眉眼上倒也很合适。
“我应该是个今宵有酒今宵醉的人,我大概也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偏偏有不应该的念想。”猝不及防,他抱紧了她,一张薄唇就这样贴上来。
来不及推开,却也推不开。她仰头,是沉沉的天际,黑云密布,望不到天的无月之夜。闭上眼,牙尖碰到他的舌头,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一样,之后就晕乎乎飘飘然,大概和不常喝酒有关系,也许无关?舞曲缠绵、夏虫唧唧,都远了远了,像隔了几座山几道河,远得隔了人世。
他的内心在膨胀,全身都在膨胀,而他却半分不想压抑。突然放开拥着的她,转而拉着她朝屋子里走去。
冷伊抬头看到二楼的阴面,于鸿还是那样怅怅然地站着,和他隔了一臂之处,蒋芙雪同样的姿态冷冷地朝下看着。他们看得到吗?这里这样阴暗,可也不是特别远,也许是看到了,又如何呢?
 
124.昙花一现(四)[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