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薛冰的《城》摊开,先摊开了一段情。这段情,是带你走进米诺陶斯迷宫的羊毛线。主人公韩云霈是探险者,也是读者的替身。他走进金陵之魂的现代遗存——乔家大院,触摸到盘桓其间的狐媚精灵乔思雨倏忽即逝的倩影。情丝是线索,沿着情人乔思雨消逝的足迹,韩云霈以撰著《金陵破》为由,引出了乔玉清、温雅成、乔世钟、乔传机、温明明、路远一干人等纵横百余年的奇闻异事。跟着这段情,你也就此走进这座“城”。它不是现代性与传统织的弄堂公寓,不是风沙漫卷、人心浮动的西部古都,而是曾经气象万千、如今繁华不再的六朝金粉之地。与这座城搭调的只能是乌衣巷口的夕阳斜,也只能是,旧时王谢的堂前燕。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城,作者写的是他一个人的金陵,却可以唤醒阅读者各各麻木的记忆。作者有意实写南京城的环境氛围,对于熟悉南京的读者,小说会让他们产生强烈的现场感。“金陵破”,是一座文化之城无可挽回的颓败。小说一开始就卷入了旧城拆迁的纠纷之中。《古都晚报》文化部主任韩云霈,作为鸡鹅巷、乔家大院及其一众住户的保护者站了出来。其后,官商合谋的阴谋诡计,众志成城的自发抵抗,高潮迭起。揪心的疼痛后,那些熟视无睹的摧毁和遗忘,万花筒般闪烁。作者对旧城改造的质疑,是对现代化的深刻反思,凸显出观照现实的拳拳之心和人文情怀。
乔家大院保护战只是一个引子。乔思雨的突然出走,使乔家大院更成为韩云霈的精神寄托,也成为串联一众乔家老少人物的内在线索。年近半百的他,与这座院子痴缠了。小说逆时间之流而上,从乔思雨而窥见二十世纪前半叶,乔玉清、温雅成的大家风范,又进而追溯到十九世纪末,顺理成章地插入了乔家祖先的气派与繁华——周明山与乔世钟在一次古玩买卖骗局中一见如故,读者亦可窥见晚清时分乔家由胜转衰的关节点。《赏心乐事乔家苑》一章,这跻身于“三言二拍”亦不逊色的文人佳话之后,时间顺流而下,在温明明父女那里稍作盘桓,以为蓄势待发前的缓冲,小说进入最后一次大高潮。一次文物的出土,一次大肆炒作的拍卖,一次情人的聚首,一次精心策划的阴谋与利用,乔家大院的颓败抵达了终点。乔思雨,这位狐仙一般的乔家末代人物,让读者和韩云霈一般怅然若失:乔思雨,不再是开篇时读者所熟悉的乔思雨,金陵豪门的文化底蕴,是不是就在这里,在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身上,流失了最后的根底?
就题材而言,这是一本市民小说。作品中的人物,世世代代生活于古都金陵城中,形成市民特有的世界观与价值观,也形成他们特有的行为方式,语言清雅,举止有度,心思邃密。“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是作者刻意追求的境界。然而时代和社会的变迁,终于又将这些全都打破。作者有扎实的白描功底,书中陆续登场的人物,不论主角配角,皆性格鲜明,历尽磨难、心态平和的乔玉清,一生追求理想、清廉坚定的温雅成,坚守底线、忍辱负重的路远,沦入炼狱、华丽转身的温明明……多少无奈,多少辛酸,展示的远不止于几个人的命运。小说以韩云霈为视点,以炉火纯青的文字,细腻摹写这一众小人物的个人史,汇聚着时代沧桑的大分量。而精灵一般贯穿其间,倏忽来去的乔思雨,仿佛民间传说中的家神,或者传统小说中的狐仙,是传统文人内心潜伏着的欲望。中年男人对美丽少女的感情,是他对美的渴望、对未来的信任,也是他焕发青春的动力。
就情节而言,作者设置了乔家大院与韩、乔感情两条线索,枝叶繁茂却不离其根。乔家大院在这里是个具有独立性格的象征意象,它甫一登场,便陷于急流险滩之中,摇摇欲坠于怪兽般庞大建筑机械手下,它所庇佑的善良居民们在危机面前迸发出血性,叙事冲突的第一个高潮迅速出现,撕开旧城改造重重帷幕的一角。韩云霈、乔思雨二人如童话般相逢于深深的雨巷,与惨烈的拆迁冲突相互映照。两条线索的登场亮相都是刀马旦,华彩而尖锐。在作者的笔下
薛 冰 :(城)[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