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古城中众多文化世家的衰落消亡,固然是一种文化的损毁、一个时代的悲剧;而金陵古城自身面临着灰飞烟灭的命运,又何尝不是一种文化的损毁、一个时代的悲剧?前者摧残人性,后者暴殄天物,二者阻碍文化绵延的后果其实并无不同。
在描述颓败的过程中,作者并未彻底放弃情节,或者说戏剧性。无论是开端的正剧还是结尾的闹剧,对官场、商场的权力交错、尔虞我诈都精细的涉猎和经营。平心而论,做到这一点并不太难,房地产商贾为民与书记贾为国的官商通吃,文物收藏家与国民党高官文革之中的悲惨命运,《青田秘书》的出土与预测学热,新闻出版的窘境,盗版书的猖獗,市场大潮中的投机与创业,这些部分可算面面俱到。但小说最特别的地方并不在此。
优雅的恋物是这部小说的又一个特异之处。如果说。王安忆笔下人物的出出进进,燃起了旧上海都市文化的现代崇拜,贾平凹对90年代文人心态的复写召唤了明清小说的不死魂灵,那么,薛冰带给读者的,或许正是对文物珍玩的文人式依恋。
翻开作者履历我们知道,专业收藏家的薛冰,在传统文化的诸多领域均有建树。《赏心乐事乔家苑》一节,位于全书的中部,恰恰集中展现了作者在文物与城市文化方面的深厚功力。从内容的层面,全书或许也以这一节最为丰沛扎实。古玩行的买卖行规,亭台楼阁的建设,风水堪舆的吉凶,青铜器的鉴定,古人字画的取舍,翡翠珠玉的拿捏,甚至杀价、还价与“代主售货”的阴谋伎俩,均让人大开眼界。前后各节,温雅成的古钱,乔世钟的梅瓶,乔传机的“圣库木印”、“老坑端砚”,乃至明纸、明墨、明字写就的《青田秘书》,包括文物收藏、保存与拍卖的繁复流程,亦活灵活现。资料并不仅仅是堆砌,一旦化入小说的血肉,沾染了虚构的光晕,就开始具有自我生命。这些逐渐屹立纸面的符号,呼唤着一双品咂的眼睛,这双眼就是优雅的恋物之眼。
从结构上看,这部小说并不具有现代小说所精心设计的有机感,当然,更不同于目前网络小说的直线情节模式。它不在意人物、环境的“典型性”,也不追求放浪形骸、却不免重复的高强度情节刺激。它更像一次随心所欲的步行,穿梭在一处又一处迥然不同的风景之间。每个章节无论时代背景,或者人物,甚至叙事视角都相对独立,这种更接近笔记体的框架,为珍玩古物的登场提供了足够的舞台空间。当这些充满魅惑的符号出现在字里行间时,它配合闲散的叙事节奏,刻意放缓了戏剧的冲突。我们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这样的不经意的形式,使小说中对物的迷恋更容易为普通读者所注意。
颓败与恋物并非截然二分,两者的纠缠形成了本书作为文化小说的特质。颓败,并非的一泻千里,更非气壮山河的轰然倾塌。它不能是人人除之而后快的陈年污垢,相反,必须是值得珍视之物的缓慢优美的沉没。脆弱却发出诱人光泽的文物,是这一颓败的场景中最让人割舍不下的部分。在薛冰优雅的恋物之眼观照下,颓败才得以具有那种早被忘怀的文人雅士的流风余韵。无论颓败也好,恋物也罢,这样的审美趣味都代表了一种更为现代(绝非传统)的潮流。无论有意或者无意,小说对历史的重新审美发现,都参与到使读者此岸世俗生活更为精致化的工程当中。这样的文化小说,无心沉重叩击当下,也不在于追问历史,它所完成的只是对逝去的美好之物的一次打捞与想象。斯城破,斯城艳,斯人独徘徊——这大概是韩云霈(或薛冰)留给读者的最深印象。
作者构思长篇小说《城》始于1997年,部分章节(第七章《纸屏风》)曾在《雨花》发表,并为《作品与争鸣》选载。此后搁笔十年,一方面是文化素养的涵育提升,一方面是人物性格的酝酿揣摸,一方面是故事情节的烂熟于心,终于水到渠成,奉献出这样一部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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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 冰 :(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