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大漠流传着生命树的古老传说，也演绎着普通人平凡的世俗故事。同一年入伍的马来新和牛禄喜是最亲密的战友。马来新复员，牛禄喜转业到地方。多年以后，马来新送女儿马燕红去县城上学，一次意外的遭遇彻底改变了马燕红的人生，也深深影响了得知内情的班主任王蓝蓝和同学徐莉莉的生活；牛禄喜为了孝敬母亲，不得已和贤淑的妻子李爱琴离婚返回家乡，却被亲弟弟骗走了所有的积蓄……
在边疆辽阔的背景下，作者在叙述中融入了神话、传说、歌谣，粗犷而又细腻地描述生命的成长，呈现出天地万物的神性气象，恢宏大气，别具魅力。
马来新沿着四棵树河往下走，沙土地全是洋芋。马来新手插进松软的沙土里，就摸到肥头大耳的洋芋。洋芋把地撑破了，太阳都照进去了，全是红皮洋芋。马来新把洋芋卖到乌苏城里，还把女儿马燕红办到城里去念高中，准备考大学。
马燕红学习好、性格开朗，有人缘。周末，她受到男生的邀请。1985年乌苏县城还相当闭塞，孩子们玩到天黑就散伙了，马燕红住亲戚家，到巷口就把男生打发走了。事情就出在小巷子里。拐角的地方路灯照不到，一个男人在这里蹲了大半天，专等女人，马燕红倒霉了。跟一场噩梦一样，一下子就懵了。几个月后，马燕红有了身孕。马来新得知后整个人都软了，他带女儿去了县医院，当天晚上就把女儿送到离县城一百多里，离他们村子更遥远的靠近戈壁的一个小村庄去了。马来新把女儿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把马燕红年轻的女班主任老师王蓝蓝都感动了，女老师一直把马来新送到校门口。
王蓝蓝送走学生的父亲，回屋里对付自己的父亲。王蓝蓝从中学开始就成了男生们围剿的对象。父亲为女儿感到自豪的同时也为女儿操碎了心。父亲得到可靠消息，女儿跟乌苏县城中学的一位男同事走得比较近，就坐不住了，就来“兴师问罪”了。
女儿知道怎么对付父亲。1985年春天，实习生王蓝蓝成熟、自信，完全一副大人模样。她送走父亲，在校门口碰到一个女学生，女生打听马燕红的下落，王蓝蓝告诉她：马燕红同学休学半年，还会回来的。马燕红的事情只有校长和班主任王蓝蓝知道，严格保密，避免给受害人造成更大的伤害。这个叫徐莉莉的同学相信了。
在马燕红事件发生以前，王蓝蓝面对男生的冲动中多少有一点莫名其妙的兴奋与甜蜜，现在全变味了。这次来乌苏实习的有十个男生，都是千方百计挤进来的，都是王蓝蓝的追求者。这十个男生挤到一个实习小组，明争暗斗，好戏不断。更让他们受不了的是这所中学里也有几位身手不凡的单身汉，他们眼睁睁看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化学教师出现在王蓝蓝身边。
马燕红事件把一切都改变了。王蓝蓝对缺乏艺术性的直忤忤的追求方式厌恶至极，那些男同学也就失败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了。
马燕红是在漆黑的夜晚离开乌苏县城的。第二天中午到了一个小村庄，她的神情让男主人吃惊。马来新告诉男主人，都是用功用成这样子的。马来新吃过饭就走了。男主人第二天也走了。马燕红在这个小村里的主要任务是散心。后来她给徐莉莉描述当时的情形，那简直就是一个梦游症患者。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个念书太用功的丫头伤了身体。
马燕红开始帮女主人干家务，女主人看她那么熟练地挤牛奶，就知道她缓过劲来了。
主人家开始收洋芋了。洋芋嫩白嫩白的，就像熟睡的少女，马燕红再也不忍心用铁锹了，她用手扒，往袋子里装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村里一个来帮忙的小伙子偷看了马燕红挖洋芋的过程，惊呆了，沙土里的洋芋这么好看，白生生的一个少女。
男主人察觉出小伙子对马燕红的感情，就走到小伙子跟前，“敢胡骚情，你爷我捏碎你的洋芋疙瘩。”农村人把男人的卵蛋叫洋芋疙瘩。小伙子开始犯傻，他查看是黑白花牛的大卵子，竟然攥住牛卵子，牛蹄子飞起来，一下子踢到他的小肚子上。小伙子被送到医院，伤得不轻，关键是踢的地方要命得很，小伙子的卵蛋缩进肚子里了。
马燕红翻着课本还有复习资料，老走神，她把这些学习用品收起来，望着静悄悄的院子。太阳雨下了整整三天，大地被洗刷得干干净净。马燕红到了野外，这里是四棵树河的上源，后来她告诉徐莉莉她当时真实的感受。我看到这些处子般的溪水时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送我到这里来。我知道父亲不是这个意思，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让我养好身体，回到学校考上大学，离开那个伤心的地方。说实话，我喜欢这个小村子，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条河了。那些处子般的溪水和泉眼让我想到我曾经是一个姑娘，做一个姑娘多好啊，考大学已经不重要了。
马燕红得知小伙子的病情，主动前去探望。半年后马燕红和这个叫王怀礼的小伙子结了婚，小两口有三头牛，四五十只羊，大半地种的是洋芋。
马来新种洋芋的那几百亩地，是当年知青们的杰作。这些城里来的洋学生豪情万丈组成青年突击队向沙漠进军，在林带后边再开出几百亩地种葵花，三年后，葵花成了野草。“四人帮”粉碎了，新时期了，生产队散伙了，可以承包土地了，马来新分到了良田，又不动声色以最低款额包下了那几百亩葵花地。他还记得种上洋芋的日子里，所有的洋芋都发芽了，几百亩沙地被嫩芽顶开了，在大口大口地痛饮阳光呢。太阳就像一头奶牛，马来新就唱起来了《劝奶歌》。马燕红第一次听父亲唱歌，马来新的歌子有声音没词，反复不断就一个奶字，无边无际地奶下去……洋芋长起来了，开花了，每一窝洋芋的四周都跟女人的骨盆一样温暖潮润。有一年秋天，马来新去看女儿，听见了女儿的歌声……接近原始状态的奶歌。
劝奶歌最早来自昭苏草原，来自马来新与战友牛禄喜的友谊。他们都是1967年的兵，马来新从乌苏农村来到伊犁。训练完就到昭苏大草原上。哨所还有一个姓牛的，他的全名叫牛禄喜，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牛禄喜看到了接羔的场面。女人们解开袍子两只一边喂娃娃一边喂羊羔，接着是唱劝奶歌。必须训练那些不认羊羔的羊妈妈，唤起它们的母爱。女人们个个像菩萨像观音娘娘像王母娘娘，从颤动的胸腔里散出来的歌声，只有一个奶——奶——奶——奶——奶，绵延不绝江河一般的奶，浩瀚无边茫茫海洋一般的奶，满脸喜悦的泪水，牛禄喜咋看都不是原来的牛禄喜了，大家就说牛禄喜成佛了，至少也是佛爷的卵子。蒙古族战友就说：“我们蒙古族传说里，牛没有卵子，入不了兽籍，牛从其它动物身上搜集卵子皮，拼奏出一个大卵子”。牛禄喜就成了真正的牛卵子。
那一段时间，牛禄喜的日记里除了记一些国内大事外，大部分内容就是赞美母亲。从奶歌到牧歌到英雄史诗再到母亲，反反复复啰哩啰嗦就是这些内容。奶歌，没词，画个牛、画个马、再画个吃奶的羊羔牛犊马驹子。牛禄喜入了党，当了班长。
马来新当兵三年混个党员，高高兴兴地复员回乡。乌苏县四棵树河下游，有个姑娘等着他。他们是中学同学，书信不断。女同学早早赶到汽车站等马来新。车子过了古尔图河，有马群嘶鸣，马来新喊了一声，司机停车，马来新拎着行囊朝马群奔去，嘴里大叫着，“娘！娘！”女同学在车站白等一天。一个礼拜后，女同学主动约见马来新。再后来，女同学嫁给马来新做老婆。再后来老婆成了远近闻名的好老婆。
准噶尔盆地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女天神创造地球的时候，吸收了宇宙中的空气和尘土，女天神怕地球落得太远，让大公牛站在乌龟背上顶着地球。地球上的生命远远超出女天神的预料，凶猛地繁衍，而且越来越贪婪，也更聪明更智慧了。他们不但了解大公牛善良的脾性，也了解大公牛的神力，就想借用这种世所罕见的善与力。女天神受不了大地之子的苦苦哀求，更受不了他们残酷的祈祷仪式，就答应了他们请求，让大公牛出来，让人类借用大公牛的力量。女天神告诉大公牛，只能借你力，你千万不能加入兽籍，女天神不放心，让乌龟咬掉公牛的卵蛋，没有卵蛋就不能加入兽籍，公牛在地上的日子就会轻松一些。
刚开始公牛帮助人类拉车耕地。女人们打牛的主意，要让牛代她们喂养孩子。女人把这个建议告诉男人，男人们直摇头，公牛没有兽籍，还不算兽。女人们找狐狸想办法，兽籍归狐狸管。狐狸首先拿公牛的卵蛋做文章。那些仗义的动物不管公牛愿意不愿意，纷纷从自己的睾丸上取下一点凑起来拼补联缀，缝合在公牛身上，公牛就不好拒绝了，大家关心它，它很感动，就把女天神和乌龟的忠告给忘了，上了狐狸的当。牛就这样从神变成了动物。牛奶产量很高，是女人的好多倍，不但喂养孩子，大人也喝，成了人类主要的食物。
牛的遭遇女天神全都看到了，女天神还想给牛一次上天入地的机会，牛告诉女天神：“人类已经离不开我了，我也离不开人类了。”女天神就说：“这可是你重返神位的最后一次机会。”牛就告诉女天神：“我从来就没有丧失过神性，跟在神位上不同的是我蒙了尘土，神的光芒却更纯粹了。”牛一点也不笨，牛脑子清得跟水一样。
徐莉莉大三的时候去搞社会调查，在准噶尔盆地一个小绿洲村庄里听到这样一个民间传说：孔夫子带着弟子赶着牛车周游天下，最后在牛身上领悟了人间的大道。徐莉莉马上把这个传说记下来，很快就在《新疆日报》上发表。
毕业后不久，徐莉莉去牧区采访，正是春天产羔的繁忙季节。妇女们一边劳作一边唱《奶歌》，徐莉莉就沉浸在《奶歌》里了，采访任务交给助手去做。那篇报道她几乎没动笔，助手写，她匆匆浏览一下，签上字就发稿了。见报后有电话找她，这个女老师原来在县中学教书，叫王蓝蓝，确确实实是她的老师，而且是她的班主任。
化学老师陈辉是王蓝蓝的校友，老练精干，王蓝蓝迷上他是有道理的。经常有老师来王蓝蓝屋里串门，在闲聊中多多少少谈一些陈辉的情况，点点滴滴拼凑起一个完整的故事。她很快就把那些零散的片断整理出来了，陈辉的故事大概三个片断，在特克斯县当知青，在皮革厂当工人，在大学求学。在特克斯当知青因为手风琴拉得好，跟五个女知青有过瓜葛，在皮革厂当工人，有个女工就嫁给陈辉，且生有一子，陈辉有过婚史，大三还是大四的时候，学校跟州歌舞团联合排节目，引起了一位女演员的注意，两人坠入情网，陈辉与结发妻子离婚。女方家里极有势力，送女儿去内地学习深造，陈辉远离家乡，到千里之外的乌苏县当一名中学教师。王蓝蓝听到的故事是个多声部，看起来杂乱零散，却有一个内在的旋律，那就是陈辉是一个很有活力的人，换句话说叫魅力。聪明的王蓝蓝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她深切体会到成熟男人的魅力，简直妙不可言，那些追求过她的小男生大男孩，太嫩太幼稚太不懂事太毛糙太鲁莽，毫不客气地讲还是一堆原料。王蓝蓝带着陈辉回一趟伊犁，王蓝蓝有意展示陈辉的魅力。陈辉心领神会，从礼物到言谈举止接人待物，恰到好处。半年后毕业，王蓝蓝分配到乌苏，她原来实习的那所中学。她应该把陈辉的一切告诉家里。王蓝蓝决定从姐姐身上找突破口。
大学时期的徐莉莉终日沉浸在小说的世界里，她的美是被大家慢慢琢磨出来的，来自南疆和田的男生杜玉浦给她起了一个绰号：“羊脂玉。”他们逐步走到了一起，激情中的杜玉浦一点也没有意识他有那么多潜在的情敌，不是渥伦斯基，就是英沙诺夫，最糟糕的是被怀疑成包法利先生或者软弱的哈姆莱特。杜玉浦不知不觉地扮演了跟风车大战的堂吉诃德，他必须把人类几千年欢聚一起的文学巨人文学形象一一击倒。
那个假期杜玉浦是在舅舅上班的工艺美术厂度过的，名义是找份工作挣学费、真正的目的是接触昆仑山的玉，有玉雕的观音，有奔月的嫦娥，有白菜还有大大小小的玉佩。舅舅很策略地告诉他：“玉佩是带在身上的，嫦娥奔月只能当摆设。”杜玉浦放下玉佩举着双手：“嫦娥奔月就在手上，摸一遍就可以了，买都不用买，它的灵气在我手上了，我很满足了。”舅舅在昆仑山上见过许多民间高人，他们采下玉，交出去的进候就很坦然地告诉购玉的人：“玉的灵气留在手上啦知足啦。”
毕业后，徐莉莉去了自治区一家报社，杜玉浦去了自治区一家文化单位，10年后同学聚会，徐莉莉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光采照人。杜玉浦一下变老了，大家都傻了，都惊呆了，那种不约而同的表情当然逃不过徐莉莉的眼睛。她的心就沉下来了。
同学聚会半年以后的某天下午，电话响了，杜玉浦住院了。
办完丧事，徐莉莉送孩子到乌苏娘家，碰到了中学时的老同学马燕红。徐莉莉突然问马燕红：“你好像一直在经营土豆，你跟土豆有缘分。”马燕红一拍脑袋：“我这一辈子就靠土豆啦。”徐莉莉就拿起一个土豆，这个土豆好像有什么秘密。现在她可以告诉丈夫杜玉浦，这个天大的秘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于1985年那个春天，那个叫马燕红的丫头被
红 柯：（生命树）[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