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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青伟:(村庄秘史)[2/2页]

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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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训练他把腰挺直,不料到最后章春却说:“你不是我爸爸,你是一个俘虏。”把章义轰然击倒。
      那一年,快五十岁了的章义在一个深夜接到通知,他被清除出队伍回老家务农去。章义携一家人重返老湾,但老湾人已经不认识他了,因为在老湾的纪念碑上找不到章义的名字,更不愿意回来个战俘在村里晃来荡去,章义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而身份是大事,必须得到解决,从此,章义的后半生都忙于寻找身份证明。章义找到大队部,要求大队部出面核实他的身份,大队部说没权力,要他去找“上面”章一回;章义找到章一回,章一回说可以先定为编外人员,再打报告说清楚身份,最后由上面审批;章义找到红湾的地主,地主给他开了两份做过长工的证明,可红湾人自己都需要重新界定身份,证明无效。更让他难堪的是,由于自己身份不明,也不能证明田香和章春是他老婆和儿子,他们也失去了身份。田香因为没有身份,竟然默许儿子认章一回做父亲,容忍章一回忌无肆惮的性挑逗,并且一点也没有和他亲热的兴致了,曾经的忠贞爱情岌岌可危。章春为谋求一个正式的身份,一到老湾就认贼作父,对生父仇视。在章一回的暗示下,章春甚至起了弑父之心,在一个黑夜从岩石上推下巨石企图杀死章义,又在红湾反扑的风声中,逃离了老湾。
      章义费尽心思都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只好求助于章玉官,他知道章玉官曾是老湾最讲义气的人。此时章玉官也存在一个身份不明的问题,要在墙上画九百九十九幅韶山图案,身份才能得到证明。章义每天讨好地帮章玉官背梯子,扶梯子,揉脚,只求章玉官能为自己作证明。一个大晴天,章义突然发现章玉官额头上也有一个韶山图案,章玉官极度惊慌,恳求章义为他保密,这为章玉带来了希望,以为抓住了章玉官的把柄,不会再推辞为他作证明。不料章义官却说:“如果我证明了你的身份,那我就永远证明不了自己了”,并告诫章义保守秘密,因为说出来他就再没有帮章玉官背梯子的机会,而一个不做任何事的人是证明不了自己的存在的。在章玉官处碰壁后,章义万念俱灰,在纪念碑向战友亡灵哭诉时,突然冒出一个绝妙的念头,想到用死去证明自己的存在,因为“如果不存在就不会有死亡”。于是向“上面”章一回递交了一份《写给死亡的报告》:“尽管我还活着,但我觉得这种活着给老湾人民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和屈辱,老湾是片光荣的土地,为了不再给老湾抹黑。特此报告上级批准我死亡为感。”但章一回驳回了他的报告,认为他这是对组织上公然的挑衅,他的死亡将导致章春身份的无法证明。最后,章义走在无边的旷野上,走在死寂的旷野上,走在漆黑的旷野上。他只余下一个信念,就是找到儿子让儿子结束他的生命。他想他差不多要死了,但不能让自己自然而然去死,为了去死,他得保存自己的生命,他在旷野上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章一回仍然走在自我救赎的路上,这时他已变成一个少年模样,急着去找第四个女人叶子。他曾在最辉煌的时代追求过叶子,叶子却不屑一顾,他认为他的个人秘史应选择叶子来倾诉。叶子不相信面前的少年就是当年的章一回,但当章一回说起有人在追杀他,还是激发了母性的怜悯,建议他的事情应该由警察来处理,而不是任由一个看不见的人来处置。于是章一回向警察投案自首,可是警察根本不相信这个少年会做几十年前杀人的事,说这个案子政府早已作了结论,并告诉他有些历史是不能随便再说的,说出来就会伤害整个民族,然后不由分说地把他赶出来了。章一回本想通过正式审判来赎罪,可是警察连审判他的兴趣都没有,这让他感到莫名的痛苦,最后如小孩般缩在叶子怀中,如梦呓般开始讲述第四个故事:
      连章一回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成为了上面的化身,怎么成为老湾管档案的人。开始本来有几个人质疑,但章一回一一找他们谈过话之后,他们就保持沉默了。对于知道他来历的人,他采取各种办法抹杀他们的记历,比如他把常贵爹的十字架烧掉,把他的神凳搬走,就轻而易举地封住了他的口。他设法把自己塑造成老湾的一个神,取代旧神常贵爹。常用两个办法,一是经常开会,通过开会建立神秘感;一是让全体老湾孩子认他做父亲,树立一个慈父的形象。这些方法很奏效,老湾人对章一回的印象由怀疑、敬仰到某种崇拜,甚至把他当成樟树精,他的名字变成两个字——上面。上面的身份让他在老湾可以为所欲为。
      章一回权威的动摇来自红湾的两件惊天大事,一是陈抱华孙子陈生的兄妹和杀人事件,一件是红湾圣女亦素在老湾的失踪事件。这两件事情,尤其是亦素失踪事件,激发了红湾人对老湾人多年以来的仇恨,他们说为了亦素将不计一切代价进攻老湾,杀死老湾所有有问题人。红湾和老湾之间即将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局势变化连上面也控制不了,老湾人很恐慌。于是章一回赶紧开会,研究应对红湾进攻的对策,首要的就是成立一个秘密机构——最高法庭,这个法庭随时抽出某份档案就可判处死刑,用于审判异己和清算所有敢发起进攻的可疑分子。建立最高法庭后,章一回的自我野心愈发膨胀,首先是审判的常贵爹,判他为信仰混乱罪,令人怪异地穿上了常贵爹的黑长袍;然后是审判章玉官,令他表演帝王戏,然后又穿上那套戏服;在成为最高法庭庭长的夜里,发生一件奇事,他被一阵飓风吸进樟树里,发现里面有一座巨大的城池,城池里有一本记录老湾秘史的树皮书,书中暗示只要谁破译了某页文字,谁就是王。他更加相信自己就是真正的王了。
      最高法庭判决死刑的程序大加简化,还有五元奖励,使老湾陷入一场集体杀人的狂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刽子手的行列。这群刽子手开始是出于对地主反扑的强烈义愤,主要针对红湾,后来因为有了经济的刺激,他们就不限范围了。金矮子为了冲抵向糯米菩萨借的两担谷子,竟然把人家杀了。就连老实的外哑巴为了五块钱赏钱,也杀了一个外乡人。杀到后来,红湾已经被杀掉了一百多个地主,稍与老湾有过恩怨的全部做了刽子手们的刀下之鬼,而且周边的几个村全都杀开了,最高法庭开始有些失控。河面上漂满尸体,外哑巴持一根竹竿,整天在河道上奔上奔下赶尸,可是赶也赶不完。
      在集体杀戮的压力,红湾人终于行动了,他们密谋砍掉作为老湾命根子的那棵樟树,以亦素的名义向老湾人发起最后的清算!他们想出一个诛杀樟树的绝招,织一根又长又粗的绳子,用桐油浸泡,偷偷拴在樟树上,然后从红湾这边点火,火苗迅速蹿向对岸,不料在快接近樟树时,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把火熄灭了。这似乎验证了樟树有灵。红湾人正一筹莫展,百岁老人天瞒大爹透露唯一的办法是用火箭射中樟树的心脏,于是红湾人制作了一万支火箭,准备开始第二次行动。这时天瞒大爹意识到泄露天机的惩罚和后果,老湾会沉没,红河水会倒流,就去老湾找常贵大爹寻求救赎,中途倒在石桥上。常贵大爹听到了天瞒大爹的呼唤,决心以生命为代价拯救老湾和红湾。他找出金色十字架,一个一个地感化老湾的刽子手,可到最后竟然用他手中的那根拐杖刺死了一个红湾人,自己在驱赶中也变成了一个魔鬼。他想,一个人是无法拯救人类、也无法拯救老湾的。常贵大爹的救赎失败之后,局势更加混乱,老湾到处流传着亦素被章一回霸占在一个谁也找不见的地方的谣传,红湾人要为亦素复仇。终于在一天夜里,红湾一万支火箭射向樟树,有一支箭射中了樟树的心脏,樟树身上流满了红色的樟液,四周数百米的土地全都被樟树的汁液浸得通红。这时红湾连接老湾的那座石拱桥突然断裂坍塌。还有一支箭弯弯曲曲飞向章一回的档案室,烧毁了档案室,腾起漫天的灰尘,仿佛成千上万只灰蝴蝶。等那些灰蝴蝶全部飘落,老湾和红湾人全部处于了一种失忆状态,村庄自身失去了历史。
      章一回仍然走在自我救赎的路上,最后想见到的就只剩下老湾的那棵樟树了。他一直是把那棵樟树当做一个最心爱的女人看待的,它的冷艳和婀娜,任何绝色美女也无法与之相比。那几乎是他整个的梦幻和生命。樟树在被红湾人诛杀之后几年,又长出了新叶,心脏依然在顽强地跳动。章一回深情地拥抱樟树,用自己的所有精血去滋润它。最后,章一回突然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臂把他搂着托举起来,自己变成了一个蜷缩的婴儿,落进了樟树的黑洞之中,仿佛回到了。他本想最后讲述自己身份的秘密,但已经没有机会了,只好安静地躲在树的里,乖乖地听着樟树讲述第五个故事:
      在刽子手横行老湾的时候,章得也心痒痒地涌动着杀人的恶念,那个念头产生于第一次看见红湾女人蒲月的背影。蒲月的牙齿长得很好,白白的既结实又光滑,回头一笑让章得魂牵梦绕。他以老湾最高法庭的名义,对蒲月的男人执行了死刑,并要求蒲月做他的老婆。蒲月的男人死后变成了一只白猫,蒲月把男人的血全部涂到自己身上,像涂满红色的彩釉,让章得想呕吐,希望把杀人的事永远埋在历史的深处。令章得想不到的是,几个月后,蒲月带着一岁的儿子再娃走进老湾,要求做他的老婆。章得想赶他们走,可蒲月说,是那变成白猫的男人要她来做章得老婆的,防止再娃长大后复仇,陷入那个古老的复仇轮回。只有让再娃变成老湾人,才能从根子上断绝他的复仇欲念。于是章得一门心思进行勾接再娃和自己血脉的工程。勾接血脉的秘密是这样的,要在樟树的地底下捕获一百只雄雌各半的蝉蛹用精血浸泡捣烂让娃崽吃下,而且得分十个月吃完,事情就办成了。可令人惊奇的是,当章得把最后一只蝉蛹放进瓶口时,它却化作一只绚丽的血蝴蝶飞走了。
      完成勾接血脉工程之后,章得开始致力于小家庭建设。他在老湾第一个自制鞭炮,破天荒带领再娃挑着两担鞭炮到几十里外的香水镇,卖给镇上的供销社,赚到第一笔钱。在外出卖鞭炮的几天里,蒲月日思夜想。在章得的影响下,老湾很多家庭也做起鞭炮来,三五成群跟在章得后面把鞭炮挑出去卖。再娃建议,可以把老湾人的鞭炮买过来,再倒卖出去。这让章得很担忧,眼前浮现那只从瓶口飞走的血蝴蝶。卖了多次鞭炮后,章得积攒了一笔钱,盘算着可以盖上一幢新房子,就把这想法跟蒲月说了。蒲月转过身来笑了,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看见的那种笑一样。那天晚上,蒲月成为他真正的女人。第二天早上章得看完宅基地回到家门口,看见一只硕大的血蝴蝶从屋里飞出来,朝着红湾的方向飞去。蒲月死了。
      不久,再娃的建议变成现实,红湾人到老湾收购鞭炮来了。章得还是保持他的农业文明理想,只求建个房子,招个儿媳。但事不如意,再娃不久在鞭炮作业时出事,炸断一条腿,装了一条假腿,章得所赚的钱都花到了再娃的那条断腿上。断腿后的再娃性格变得刁顽,用一根铁棍敲打着他的假腿,连唬带哄地把老湾人大半部分鞭炮的销售权揽了过来。再娃以胜利者的口吻要章得去红湾找要资金,章得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了。正当再娃想当红湾的转手商时,红湾在几乎一夜之间把那条断桥修好了,开着四轮车到老湾来收购鞭炮,再娃计划流产。由于红湾订单催得紧,老湾从此发了疯的做鞭炮,隔三差五地出伤亡事故,但没有人停下手中的鞭炮。
      一位马来西亚的鞭炮客商准备和联合开发旅游业,点子之一就是重修章抱槐墓地,把伟人江河水和叛徒章抱槐相比较,用来招徕游客。新墓地修好后,再娃申请做守墓人。当第一批游客从红湾那边兴致勃勃地跨过石拱桥,沿着河岸朝章抱槐的墓地走来时,再娃取下了他那条钢腿,拄着铁拐棍,一只手拿着他的钢腿拦住了想去观看章抱槐墓地的人们,那些游客吓得四散奔逃而去。在守墓期间,再娃的女友小梅被父亲强制嫁给了,在炫耀他第一次同小梅做那事时,他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不停地在小梅的身上做了多次,他狠狠地发泄着骨子里积聚着的对老湾人的仇恨。他说他日的不是小梅,而是整个老湾人。后来小梅到墓地上来找再娃,闻讯跟来,再娃把一串排炮扔向,被扔回,反而把自己炸死了。临死前,再娃看到那些鞭炮纸屑全部变成彩色的蝴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也是一个红湾人。
      若干年后,老湾人在章得看中的那块宅基地旁,建起一座新的村庄,老湾原来的老院落已经荒芜和坍塌,一眼望去,全是断壁颓垣和摇摇欲倒的老屋。没有几个人再回到这个村庄,只有三个老掉了牙的老人,他们仍然守着这个庞大的院落,肩负着他们认为是一种文化的神圣使命,执著地重新梳理老湾人这几十年的历史,准备写一部《老湾新修族谱》。他们常常几天碰一次面,把各自负责撰写的那部分进行斟酌和打磨。他们甚至专门为河岸边的那棵樟树立了一篇长长的传,把它作为老湾最年长的老人进行叙写。这三个老人分别叫章廉、章伦、章和,他们现在还居住在老湾的旧屋里,日夜不停地写着那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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