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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也没遇上大物儿,好歹又打了两对野鸡,抓住了一条青蛇。谢东干不得旁的,被丁谢老汉指点着,挖了半口袋蘑菇,心里三呼万岁,总算没白来一趟,又挖了些野菜,说回去蘸酱吃,顶去火的。丁谢老汉看了笑道:“城里人也稀奇,我们这猪都不希得吃的东西,他们常常还当了宝儿了。”谢东笑道:“大伯,你不知道,这些野菜有营养,又没受污染,确实是好东西。”丁谢老汉笑道:“再好吃,总没得肉香。”
      因许了谢张氏早回,丁谢老汉也没往远了张罗,差不多了便打道回府,进村时,天尚未黑下来。
      村前一棵老树下,一个大碾子四周,坐着五,六个比丁谢老汉更年长些的老人,在那闲说话。一式的黑布衣褂,老抿裆裤,有的头上戴着破旧的西瓜帽,有的光顶扎着毛巾,裤脚上也都打着绑腿。一个拿着已磨得油黑发亮的老烟袋杆正抽烟的老爷子冲丁谢老汉道:“谢大呀,你也真行,腿脚还利索,上得山去一准能弄个仨俩的,咱们却再比不得你了。”丁谢老汉站下道:“二哥,你年轻时也是把好手,那时不净是我跟着你满山跑,现今着兄弟摆弄的十下里,有五,六下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又有个满嘴没了牙的老头儿上来看了,道:“真没虚了,只是肉都不太肥,也卖不上个价,还是留着自家下酒吧。”丁谢老汉打过招呼,拉着谢诚先走了。谢东一是累,二是见了长辈老人,不好失了礼,便坐下休息,也陪着一群老汉说几句话。只一会儿,老汉们和他搭不上正话,又自去说他们的。
      一个老汉一旁坐了叹道:“唉,这世道又变了,小日本走了,中国人就开始欺负中国人啦”拿烟袋杆的老汉道:“嘿,老哥,那还用说,哪朝哪代,苦的还不都是我们种田人啊!谁个城里人不享福,要不价怎么叫城里人呢。出不了山的,个个都脱不去受穷的命,出得山的,十个里有十个都忘了本啦”先说话的老汉道:“老了就清净了,土里有谁打搅呢。”那个没牙的老汉听了道:“城里怎么了?前几年便去县里镶了个牙,回来没半年,不但镶的又掉了,挨着的又坏了俩,这花钱遭罪的事,我再也不干了,城里人骗人啊!再者,那个小县里,算是什么城?也不都是一堆土物。”一个老汉听了道:“老哥,那你可没说着。古来说县城,县城,大小也是座城,总比穷山沟里强几分,要不谁往外奔,你是见的世面少了吧?”这没牙的老汉急了,站起来道:“你怎么老糊涂了,忘了俺是啥样的人了,俺见过的世面少?想当年俺随林总入了关,过了江,打到海南岛,什么仗没经过,要不是回家探亲家里人不让走,不也进了城,说不定在县里也当个总理什么的了,还等着受这些混小子的气。俺家里那些章可不是假的,可是拿命换来的。打仗到了节骨眼上,人象被割的麦子一样地向下倒,说血流成河,还是嫩了点,满眼里都是血和肉,那是血海,可俺乍了?眼都不眨一下,不怕?不是,惯啦。那仗打得,天昏地暗,什么白天黑夜,什么东南西北,命令到哪,就打到哪。往南面去的那阵儿,有一次,一个多月都没解绑腿,后来解开绑腿,那虱子打着团往下滚,谁哼过一声了,嘿”
      一个老汉道:“老黄历了,翻它干吗,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还一个月能得个十几块钱呢,我们却是分毛没有,你当初要真是好汉,出去干呐,躲在家里干吗?”没牙的老汉道:“还不是爹妈摁着脑袋结了门亲吗,谁还舍得走,再说那阵子也打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人了,要不你藏得住?还不得拎出去让你接着往上冲,瞎,你哪有俺懂,老冒吧你呀。”
      谢东听着老人讲老话,想乐,又怕挨骂,赶紧起身往家了走,还听有个老人在那念叨,道:“也不用羡慕那些个,城里也不全好,吃的那鸡蛋都有股子腥味,哪赶得上俺们庄稼院里撒野的鸡,蛋实啊。”隐隐又听到另一个道:“也有好的,城里人看病不花钱,买粮国家还给补呢”一个道:“不对,现今不给补啦,听说全开放了,不说这,就是大闺女,小媳妇的屁股大白天也敢往外露,你说吓不吓人”
      谢东回到家,丁谢老汉正和他娘在地下说话,见他来了都停下不说。谢东便进了屋,见谢珠,谢薏都在炕上长方小桌上写字,也不敢打搅,脱鞋上炕歇脚,听丁谢老汉在外面道:“你也不用着这个急,他们来借钱,你没有有什么可愁的?”谢张氏道:“乡里乡居的,有了难,你能不帮吗?可咱家真就是少现钱。借五十,实在是拿不出。”丁谢老汉道:“自顾自吧,现在这世道,儿子都不顾爹的,谁顾谁呀。”谢张氏叹道:“唉,这世道,咋就不让咱穷人家安安静静地过活呢,俺也从不打算坐汽车,睡洋房,可总得让娃儿能吃饱饭,能念上书呀,可是你看看,今年连场好雨也没见得下,收成只怕不会好,到了秋里,又是一个愁。唉,这又到了凭良心的朝代了,可到了这样的朝代,只怕人也就没良心了。”丁谢老汉道:“得得,别叨咕了,东崽子回来趟不容易,别让他回去弄得工作也不安生了,耽误了国家的大事。”
      一家人坐在一起时,谢东也不好多问,谢张氏笑着和他道:“东儿啊,今个儿你三嫂还特意来看你了呢,她结婚那工夫,家里有哥没弟的,门帘还是你给挂的呢。现在她丈夫也过世了,一个人领着两个孩子过,也挺不容易的。”谢东道:“我记不得太清了。”谢张氏道:“你明个儿还能见着,她明个儿还过来。”谢东笑笑,也不太感兴趣。
      连阴了几天,也没见雨。这日早起,却是个晴天。
      谢东在家,什么活也不让干,自己也觉得笨手笨脚的,也不再强求,送弟妹们上了学,便坐了看书,一会觉得累了些,便穿鞋下地到街上溜达,见了村里的熟人,便打个招呼问个好,惬意得很。
      转过一排土木砖瓦房,迎面走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乡下媳妇。这女人结结实实的,下身是条蓝布灯笼裤,上身是一件女式百花间杂的布衣,头上系着块折叠起来的方巾,一只手掐着腰,走起路似摇似摆的,她的脸色极健康的,面色虽黑些,却透着股子红润,一双眼也特亮,看人时虎虎实实的。谢东不自主地半侧了身让人家过去,其实路宽的很,根本用不着他让。
      那媳妇也没多看谢东,照旧向前走,走到一家院门口,被里面扔出的一个物件打在了身上,听里面有个男人道:“唉呀,我们屯的大美人,又出来走服装呀?今个儿怎么没换套新的,让人看上去嫩些,弄不着瞅了也舒服。”墙上还站着两个男人,正在干农家活,听了都哈哈大笑。那媳妇听了这话,捡了块石头扔到院里,另一只手也掐在腰间,跳着脚骂道:“呸,一群挨千刀的混账王八蛋,自己有多少斤两不知道?还占起老娘我的便宜来了。三狗子,你还是回家关上门弄你家的母鸡母兔吧,对付你姑奶奶,家去拿尺量量,拿镜子照照,你那蔫吧唧地瘪犊子玩意够粗够长吗?瞧你那个熊样,见到母的就直淌口水,直翻白眼,肯定是个两分钟不到就蹬腿的货,还满街里打着幡儿卖起金枪不倒丸了。”骂完了院里的,又骂墙上一个穿了件西服,笑的正欢的汉子,“嘿,秃六子,还穿上洋装了,呸,你们别到外面去咋唬了,让我们前后屯都跟着你们丢人现眼,可惜还都是个爷们儿,养下了三,四个崽。”
      几个男人挨了骂,却也再没敢回嘴,只互相嘲笑着打趣。那媳妇也没再理他们,摇摆着仍往前走。谢东怕人见了自己偷听,也忙往前面去了。
      散了会儿步,谢东便又走回家来了,到了自家院里,便听到一个女人在屋里和他娘大着嗓子说话,一听,正是刚才街上遇到的那个媳妇,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进了屋。谢张氏见他回来了,忙给那个女人介绍,道:“东儿啊,这就是你三嫂,特意来看你的希奇。”谢东红着脸问了好。那媳妇啧啧道:“还行,跟说的一样,东崽子这不也人模狗样的了,比那些下流烂货强煞了,一见就知是个懂礼的知识人。东崽子,你这次回来能住几天呀?”谢东仍低着头,也不敢看她,回道:“也呆不上几天,这些日子团里得了闲儿,就回家住几天,要不,就是年节也回不来的。”那媳妇听了道:“我和三婶正说你呢,我有个表妹,比我还俊着呐,一般的人也从不入眼的,虽文化上低了些,可也极有分寸的一个,家里的活计干的价儿好个水平了,咋,我听三婶说了,说你在城里有了?”谢东点头道:“有了半年多了。”那媳妇道:“唉,真可惜了了,我们家的这妹子可不就晚了半步,要不你一准也会相中的。”谢东笑了笑,也说不上什么。谢张氏和那媳妇搭话道:“他三嫂,你也守了好几年了,也不想再找一个?趁现在还年轻着,就抓紧些。”那媳妇道:“只我一个还有人肯要,一听我有两个娃,全吓跑了。现在这些糟男人,没个有良心的,就知道占便宜,其它的都不理不睬。我们娘几个相依为命吧,好在也没上一辈的牵累,维持着还过得去,不过一天里也得不着闲,总是累得要死要活的。可咋办?你就是这个命,脱也脱不开的。”谢张氏安慰道:“他三嫂啊,你也别灰心,近了没有,再往远了找找。”那媳妇道:“不成,这边有房子有地的,也挪不得窝的,出去了再不成,回来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了。这时候,指望不得旁人了,全得靠自己。”谢张氏听了点头道:“倒也是。”
      那媳妇见谢东一直不太言语,笑道:“怎么大姑娘似的?是白读了书了。”谢东仍是微笑着答不上话。那媳妇四周里望了望,和谢东方又叹道:“东崽子,你爹是个好人,就是过世的太早了些,留下三婶一个人受苦。你呀,你不记得俺们不打紧,只别忘了你娘老子,她泪一把,汗一把地连滚带爬地拉扯你们一大群。赶明个儿有功夫合计合计,女人家容易吗?在家拼命干活,到了外面又要受人欺负。你们呐,是不下地不知道活苦,不养孩子不知道屄疼啊!”
      谢东苦笑着转过身跑到房后菜地里干呕了半天,胃里难受的很,象是被人用钳子拉扯来拉扯去的,可又吐不出来,折腾了半天才又回房里,那媳妇已经告辞去了。
      谢张氏见谢东回来了,和他道:“你别笑话她,她就是心直口快那么个人,一点坏心眼也没有,闲着也愿意上俺们家坐了说话,谢珠,谢薏都喜欢她呢。”谢东点头嗯了一声。
      谢珠晚上放学回来,半路上弄了不少野菜,放下书包便先跑去喂猪。谢东瞧着有趣,也扯了一捆去喂。圈里两头半大的猪却不理他,只拱到谢珠那抢着吃。谢东见了笑道:“这两个还欺生呢。”谢珠咧嘴笑道:“可不,这猪也通人性呢,年年杀猪我都要哭一场,吃了肉也不觉得香,虽然把他们喂肥了总要给人吃,可他们也是条性命呀。”谢东笑道:“不吃肉谁养他们,也早饿死了,该着他们只有一年的好活,也怨不得我们,你不养,你不杀,总要有人去养,去杀的,这也不是什么罪过。”谢珠听了道:“哥,你说人和人之间也这样吗?”谢东皱了下眉,觉得不好回答,可妹妹问到这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道:“人吗,竞争也是激烈的,只是总要讲些人道,弱一些的也有基本的生存权利。”谢珠听了摇头道:“那可不一定,我总觉了没权没势的人也和这猪一样,总是给旁人干的,反正也不知怎么弄的,越不干活的反越得的多。”谢东道:“那是脑力劳动吗,就象我,拉琴也没创造什么有形的物质财富,但那仍然是有价值的。”谢珠听了道:“算计人也算是脑力劳动?不干正经事,只算计着怎么把旁人口袋里的钱弄到自己口袋里,这也算是脑力劳动?学校里教育我们这,教育我们那,可你一回家,再听大人说的那些,全不是那么回事,我最不爱上政治课了,可还得上,一条条地往脑子里背,烦死个人了。”谢东听了道:“等将来考上了,读足了书,再工作时,你就可以选自己心爱的事去做。”谢珠听了睁大了双眼,道:“哥,真能那样吗?那可太好了!我自己愿意干的,我一定努着力去干,绝不偷懒。”谢东道:“那现在就必须把不愿读的也要读好,人活着,总要做出些牺牲的,什么事都如你的意,那也是不现实的。”谢珠听了道:“这个我也懂。”说了,她拍拍两头猪的头,和谢东回到房里。
      谢东家乡的规矩,弟弟向来是怕哥哥的。谢诚在谢东面前,大气也不敢出,更不如两个妹妹招人爱了。谢东也未和他说太多的话,只告诉他,念不好书也悟一门技术在手里,不能无所事事,一样本事也没有,否则,简直就牛马不如了。谢诚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承了。
      谢薏尚小,和哥哥也搭不上太多的话,只是哥哥让她又骄傲又自豪,便围着团团转。谢晓也一样,只是小孩子好新鲜,大哥家里呆了两天,也不象才回来时那么热乎了,可晚上一听谢东明天要走,一下子又往他身上贴了。
      谢东只留下路费钱,其余的全拿出来给了他娘。谢张氏先是不要,后听谢东说他有钱,只好收了,几乎半落着泪和谢东道:“东儿啊,娘和你弟妹们不能拖累你,你也别再往家寄钱了,还是攒些安个家,俺们才高兴,耽误了你,俺们怎么也乐不起来的。”谢东道:“妈,你别担心,近来我收入上还可以,总得能保证让她们几个读书的读到头。读不上去没办法,能考上,我就是一辈子不成家,也得供他们上学。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读书,不靠自己奋斗,一辈子也别想翻身。”说完了再没有太多的话,闷头便睡去了。
      第二天,仍是一家子送出去老远,谢东却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谢东回到市里的家,菲菲给他开的门,见他一脸的严肃,道:“东,你怎么了?”谢东看了一会儿菲菲,道:“你爸爸,妈妈还是那个意见?”菲菲笑道:“怎么一回来就问这个?”谢东点点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搂头进了屋,倒了杯水自喝了,转脸和菲菲道:“打明个儿起我只一心去挣钱,你也不用说我旁的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呢,我们便同住,有厌烦了的那一天,你就走。我没实力娶你,更不能骗你。”菲菲扭着腰身上来娇道:“好几天没见了,我都想死了,今晚上我们先爱一遭,有事明天再说吧。”谢东皱了下眉,叹了口气,道:“你下面要是也有三,四个兄弟姐妹,你还会这样和我撒娇?”菲菲道:“你放松一下吧,我们还得好好商量怎么说服我爸,我妈呢,要不他们那房子,还有几十万的存款,还不都干闲着?这回他们虽没同意,可我也弄明白了,他们是怕你图他们这个,而不是真的爱我。东,只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以后我们只在这上面下功夫,反正你和爸妈我是都要的。”
      谢东见菲菲在兴头上,不忍拂她的意,再者自己在耐性上也比以前强了,便忍了些忧愁,现了些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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