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何安华的嘴巴张得像箱子口那么大,木头似的站在原地不动,接着他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
而温玉容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嘴唇闭得紧紧的,抑止住了正要发出来的叫唤。
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和意外,使我与耿诚旋愣在当场,半天回不过神来。
或许正应了那句话,人生有时比戏还要离奇曲折。
十五年前锦城秋
马路两边的洋梧桐叶子一大阵一大阵落下来,沿路望过去,路既长又直。
温玉容穿着蓝布斜襟女旗袍,外罩柠檬黄线衫,悠闲自在地从师范学校回来。
女佣不在,算算时间,应该是去别家串门还未归。
今日先生退课较平日早些,温玉容绕过前厅,正欲去厨房取水喝,瞥见父亲温若飞点燃了一支烟,一边咬牙切齿地吸,一边胸脯起伏着,像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父亲!”温玉容怯怯地上前唤了句,头始终低着,不敢直视他。
在记忆里,父亲与自己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母亲不过是父亲的一名姬妾,比端茶递水的丫鬟高不了多少,除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侍奉长辈。即便如此,死后却连温家的墓园都进不了。
她一方面恨自己为何生在这样薄情的人家,一方面又不得不倚靠温家,至少能借由“温小姐”的名义读书识字,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温若飞见是她回来了,坐在太师椅上,手指在桌面有节奏地轻叩,“咚咚咚”划过温玉容的心坎,无端地起了一身疙瘩皮子。
不亲近的人,到底还是合不来的。
良久,温若飞问道:“有一事原本不用同你讲,但大抵关系到你的终身,想来还是问问你的想法。”
温玉容不明,只是“终身”二字如雷劈耳,遂咬牙问道:“父亲意指何事?”
“我近日去南城,偶遇驻军军长李汉深,他见过你的小照,对你颇感兴趣,向我提出结亲之事……”
“父亲!”温玉容打断他的谈话,“据我知悉,李军长家中已有妻室,俩人还育有一个小儿,外界盛传他十分惧内,大小事宜皆由夫人支碧云做主,这样的人家我是万万不想去!”
温若飞闻言将手旁的烟碟子一掼,吓得女佣刚刚伸进来的脚又退了出去。
温若飞看见那个畏缩的身影,气得大喊:“哩哩噜噜干嘛去了?回来连口水都没人倒!”
女佣满心委屈,不禁流下泪来。温玉容明白父亲不过是有气没处撒,逮谁谁倒霉,便打发女佣去灶房灌水烧火。
她心里留着股怒气,一个出国留洋的化学博士,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激进青年,骨子里却还是个泡在封建思想里的孩童。真是可笑之至。
“你不愿意?若不是我极力推荐,以李军长那样的人家,会看上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你也不想想,南城到锦城的名门淑媛有多少……”
他一直在她面前絮絮叨叨自己是如何费尽心思搭上这门亲事。他巴望着女儿当上军长夫人以后,他这个老丈人自然也不用低声下气做个教书先生,可以继续自己的学术研究,何乐而不为?
温玉容心里极不是滋味,自己原来只是父亲的一枚筹码,哪个于他有利,他就把自己当物品送给谁。
李汉深来温家下聘那天,温玉容故意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出门。满意怎样,不满意又怎样,她终究还是要嫁给他的。
听说李家那头“母老虎”对纳妾一事死活不肯,又是砸东西,又是回娘家……反正闹得不可开交,偏偏这李汉深像吃了称砣铁了心,就是非娶温家小姐不可。
支碧云没闹成,又害怕自己地位不保,只得带着儿子回到李公馆,坐等温玉容上门。
下聘那天之后,李汉深便回了南城,留下副官何安华负责结亲事宜。
晚宴上,温玉容见到了何安华,他头发很黑,非常光润,而那神采飞扬的眼神,似乎能看透一个人的心。
温玉容莫名地感到惶恐,只觉得惘惘的,有一种奇异的哀愁。这种情绪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坐上开往南城的小汽车。
她终究还是要嫁给他的。[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