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胜确实是动了感情,他做了万般对不起大哥的却又不能说的事情,幺少爷宁继兵被清军击毙的惨烈场面他至今历历在目。那日里,从京城返渝探亲的邹胜在家逗两个儿子玩,休班的夫人姜霞为他织一件毛衣,织着,长叹口气:“唉,凶多吉少!”邹胜问:“啥子凶多吉少?”姜霞说:“晓梅和继兵坐船去黔江了。”邹胜说:“他们还有兴致,跑那么远去耍。养儿不用教,酉秀黔彭走一遭,那酉阳、秀山、黔江、彭水是山区,土家人苗家人多,是清苦,可也说不上凶多吉少。”姜霞说:“他们不是去耍,是去参与黔江起义。”邹胜一震:“他们跟你说的?”姜霞点头:“是晓梅私下给我说的,她不许我跟你说,不许我跟任何人说,包括她和继兵的父母。她给我说,姜霞,你我是生死姐妹,我托你件事情,倘若我和继兵有不测,拜托你和你家邹胜多多关照我们夫妇的老人。”邹胜心惊:“啊,是这样!夫人,谢谢你跟我说。”姜霞看他:“你是我的夫君噻,那次荣昌举义,是你冒死搭救我跟晓梅和继兵的,你是不会出卖我们的,是不是?”“当然是。”邹胜说。姜霞就说了范晓梅、宁继兵去参与策划黔江起义的来龙去脉。邹胜听后担心不已:“咳,他们做的是掉脑壳的事情,确实是凶多吉少!”不论晓梅和继兵哪个有不测,他们的父母都会好悲伤,尤其宁大人、宁夫人,继兵是他们最疼爱的幺儿子,“夫人,你既然对我说了,我邹胜就不能视而不见,不能无所作为,保护宁大人和他的家人是我邹胜义不容辞的职责,我得立马去黔江保护幺少爷夫妇!”姜霞目露感激,眼发潮:“夫君,谢谢你!可是,你……”邹胜宽慰:“夫人,你莫担心,我乃七品副尉,穿了官服去暗中保护他们。”姜霞犹豫:“得行?”“当然得行。”当晚,夫妇俩好一番温存,说不完的话,姜霞叮嘱他要平安回来,要千方百计保护好晓梅和继兵。次日天没亮,邹胜便匆匆动身,风尘仆仆赶到黔江,打问得知,清军已将义军重重围困在“飞龙寺”。他赶到“飞龙寺”时,已是黎明,穿官服佩腰刀的他混进清军队伍里,挤到前面,寻机搭救继兵夫妇。看见“飞龙寺”楼门上立着个汉子,他朗声说:“我就是温朝钟,一切皆我所为,不与他人相干,要杀就杀我,来嘛,朝我开枪!”清军拉动枪栓,举枪。这时,一个穿灰呢大衣的汉子高喊:“总司令……”冲出寺庙殿堂,护到温朝钟身前,“总司令,快走,快……”“叭叭叭!”射去的子弹击中了他,温朝钟抱住他悲沧呼喊:“宁继兵,您,不该啊……”“继兵,我的继兵……”一个女人嘶声喊叫往殿堂外冲,也中弹,有个人将她拽回。啊,天啦!幺少爷、少夫人,我邹胜来晚了……他心里哀号,肝肠俱裂。当晚,他冒死寻到宁继兵遗体,哀泪长落,欲背走遗体。一队举火把的官兵疾步走来,领首者呵斥:“是那个,在干啥子?”遭了,领首者是知府霍柏明,家伙认识宁继兵,会带了他的遗体去邀功,宁大人会大祸临头,这可是灭族罪!来不及细想,邹胜抽刀狠心砍下宁继兵人头,拎了人头飞跑。“追,给我追……”霍柏明大喝,官兵们呐喊追来。邹胜撒腿死命奔逃,自己丢命事小,保住宁大人事大。他跑出一两里后,钻进一片莽林,左拐右拐奔逃,终于听不见了追兵的声息。他才捧了宁继兵的人头痛哭:“我的幺少爷耶,你邹叔叔对不起你啊,我是别无他法啊……”心口哭痛,泪水淌干,他脱去官服脱下衬衣,用衬衣细心包裹好宁继兵人头。他想带宁继兵的人头回王家大院的,却怕途中被官兵查出而牵连宁大人,再呢,这么残酷之事是不能让宁大人和宁夫人知道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姜霞。罢罢罢,这苦果儿就我邹胜一个人咽。借助天光,他寻到一棵宁大人喜爱的长在清泉边的黄葛树,用腰刀在树根处刨了个深坑,掩埋了宁继兵人头,用刀尖在树干上刻了“黄葛树”三个字做记号。长跪叩首祭奠,叩得额头出血。东面呈现鱼肚白色,洒来泪水般银辉,银辉抚摸大树抚摸树根抚摸长跪的邹胜。“幺少爷,这里青山绿水,是个好地方,你就在这里安息,我邹胜会来给你烧香磕头的……”邹胜没有回重庆,假期已到,直接回了京城。见到宁大人后,只说家人都好,苦泪酸泪往肚子里吞。
“来来来,我哥儿两个今天喝他个一醉方休。”宁承忠与邹胜碰杯。
邹胜灌酒:“喝,喝个一醉方休!”酒劲上涌,想到什么,“哦,大哥,我去朝天门码头进货,看见了城墙上张贴的布告,安邦大人被判了秋决……”
省府成都这牢房里昏暗、潮湿,虱子叮咬,奇痒难忍,饱暖淫欲都离不得的安邦苦不堪言,坐在草垫上蓬头垢面的他怒气怨气萦怀,这一切都是李泓寿、霍柏明害的。一向圆滑的他后悔自己不该参与对李泓寿的审案,黑心子的恶棍李泓寿是麻绳捆豆腐提不得;可恨他一手栽培的霍柏明竟也对他下黑刀,当年,他老挑那案子他就没买账,这次是把他往死里整了。霍柏明以李泓寿立功赎罪提供的他贪污受贿的罪状参奏了他,朝廷下旨将他削官收监。脚杆上好痒,他抓住一个虱子:“哈,逮住你了,老子掐死你,掐死你!”掐死那虱子冒出他的血来,他苦笑,面色青灰。老狱卒得了他的钱,同情说:“唉,人斗不过天,不想您这么大的官也被判了秋决。”就要身首异处了,欲哭无泪的他想起老庚朋友宁承忠来,祈盼他这个京官能来救他。也失望,自己得势时是条龙,门庭若市。这阵呢,不过是条虫。除了他那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夫人带了娃儿们哭兮兮来看他,再没有人来。唉,人心不古啊,宁承忠如今是高官厚禄,是不会想到他这个死囚犯的。
一阵脚步声响,渐渐近了,牢门开了。得了银子的老狱卒领了个人进来,锁好牢门后各自走开。
第85章[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