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箭。
“四枝箭俱刻有此字,应源于同一处。”
南烛将剩下的箭枝一并用雪洗净,一一细看之后,凝眉望来。
我突然想到一个人,许逐。
此人虽说出师于无名,却身具好几般武艺,刀剑斧枪棒弓,所学冗杂但也算过得去,唯独弓箭在末,差强人意,纵是他平时总勉力勤恳,仍十箭中常常有六箭离靶,比普通小卒还不如。
盟内有同袍相劝,说他性情好胜,心思跳脱,此乃天性难改,于练箭更是大忌讳,不如及早便罢,专攻刀枪就好。
他不服,“大丈夫怎能因本性相悖而弃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百步穿杨又岂是天生神功?我从一无是处,到现下射中四箭,他日亦可十箭,百箭;今日是七十步,明日也能百步,千步。即便千难万难,终不过事在人为。”
一番话说得意气慷慨,我甚佩服他这种心志,将这些也记得极深。
若这四枝箭也和长箭一样出自浩气盟,我很难不想到他身上。毕竟像他这种人,于已于人都那般苛刻,会在自家物件上留下此类铭刻印记,也并不奇怪。
“钟前辈,这些,我要带走。”
钟老疑惑瞧我:“小姑娘,你知道是谁吗?”
我摇头,回道:“我不知道,但有办法找到。”
此刻便断定是他确有些牵强,只能拿回去让本人辨认了。
“如果你找到了人,能替小猴子出口恶气么?”
钟老摸摸小猿脑袋,喟然道:“它如今太小啦,不知厉害,连亲娘没了也不会哭一哭,更不用说寻仇了。”
我转眼窥一回小猿,它抠着自己手爪抠得正欢,两眼兀自亮闪闪的东张西望。
“我会帮它了结此事。”
左右是要去寻人麻烦,我最近也总在当这种恶人,既顺路,也手熟。
就听得后面一声怪笑,青垣抬起脸,睁着两只醉眼觑过来。
“用这箭的人,来头不小,你要怎么了结?”
他站起身,一步三晃踱到我身边,前前后后瞧好半晌,负起手:“说说吧,你这身内伤。”
“玉虚峰上打过一架。”
“不知天高地厚,轻狂!”
他哼出一声:“沽名钓誉,活该挨揍。”
我深吸口气,压着不悦,好声气开口:“我要办正事,不得不打。”
青垣“哦”一声,一手叉腰:“你有何正事?”
“刺杀林文山。”
他顿在原地,沉默须臾。
良久方道:“……他又不懂什么剑术,为何要杀?”
“我不想说。”
他晃得我头晕,索性闭了眼。
黯淡之中,奇寒混着痛楚,自肋下如抽丝一般延伸上来,卷袭心间,将才的热粥也好,南烛的药丸也罢,都只能缓得一时。
后面的折磨还长着呢。
“唔,你不说,那我猜猜。”
我试着催使炽息去压制,但它近来总受寒力束缚,兼着如今体弱,一时间竟运展不开,而积于气海,上冷下热,更加难熬了。
“林文山是昆仑掌门林欲静的胞弟,掌管他兄长最看重的匠石坊,二人平日是形影不离,你去杀他,须先过林欲静那关。看你这情形,哼,肯定是他打伤的吧?”
“你猜得对……”
那团盘栖在心脉的火热瞬时如临大敌,径自抖擞起来,飞涌心脏深处,后又紧覆其外,绵绵结作温存壁围,死抵住周遭纷涌而至的阴寒。
“能让林欲静亲自出招,你也算个人物了。”
青垣的声音飘忽不定,似乎在我四周走来走去,“他当时得气疯成什么鬼样,要对你下如此重手,嘿嘿,我还挺想见到他被气死,啧,真是可惜。”
他连声念了好几个“可惜”,有些烦乱。
“一喝酒就魔怔了。”钟老嗔怪一句。
旁人发着什么疯,我管不了,眼下最在乎的,仍是腑间心头。
辗转于其中的单薄热度,如落进漆夜里的寂寥星火,微弱无助,力量轻得仿佛一触即灭,而我此刻也无法以自身内息迎合,它自有规则,外力轻易不可控持。
若如此……
——你的主人曾经何等坚韧,既为她的一部分,你应也具有同样的勇气,对吧?
它缓缓流淌在我心尖,缄默又决然,冷霜集结胸臆,于此驻足徘徊,如悍兵袭凌一座孤城。
……该如何才是帮你……
倏尔冷暖交战,我的心脏亦跟着揪作一团,疼得眼眶生热,口鼻酸胀。
这次别散……
算我求你。
不甘与无力感觉顷刻重逢,我既痛恨,却还是避无可避。
困顿久矣,而忽感后背陡生奇风横掠。
“嗯,终于发作了。”
我不及回头,顿觉一只手掌欺压至后心,大股炙热激浪也似侵卷过来。
“林欲静的内功路子,是昆仑派世传的伏冰掌,名字虽怪,却是个厉害东西,此掌法他练了三十五年,已是登峰造极的地步,受上他一掌,阴寒之气侵入六腑,没个十几年根本好不了,若是修为再差些,内力再弱点,哼,一条小命可就当场交代了。”
青垣嘲笑一声,掌心炎潮滚烫无尽,所奔流处,我的后背好似生起大簇火焰,燎得肌肤上辣辣地痛。
“但他这功法的克星可太多了,比如赤狐血,三灵酒,还有——我!”
他自语至此,已有几分癫意,那炎潮应着主人情绪,放肆窜掠,凶狠如狂。
我此刻尚不能阻他,被烧得全身血气沸腾热烈,汗透重衫。
耳边还闻南烛急声质问:“你在做什么?!”
“救她。”
青垣答得简单,也理直气壮得很。
南烛顿时气恼:“她现在元气不足,只能靠修养恢复。你这般强行灌输自身内气,对她身体无任何好处,还十分无礼!”
青垣冷笑,置若罔闻。
随即衣摆摇动,南烛好像站起来了。
“放开我的病人——”
她的声音临近了那么几分,却突然被什么阻隔在半途,转作一点闷哼,退了开去。
“少管闲事!”
青垣低喝几字,手下仍我行我素,又是一股灼浪灌涌,倒将那道奇寒的势头都盖过了。
我愈发不好受,只觉骨肉将裂,痛及神魂。
“姑娘!”
又有脚步声响,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经过,应是钟老。
“老伯……咳咳……”
南烛在我身后一阵剧咳,说不出一句整话,像是遭到了某种重击。
“先别说话。”钟老叹了口气。
她没再则声,静静停歇在那里,惟有呼吸里微薄的颤意,让我听得分明。
遂怒火中烧。“你打她了?”
“哼。”
青垣漠然道:“毫无武学根基,还敢走进我三尺之内,她很有胆色……”
“我在问,你打她了?”
身心俱淹入火海,我听不进任何其他言语,也很不喜欢他这种强横之态。
比起老夫人,不论修为或气魄,他都只能望尘莫及。
“总有你这种高手,平日里,自命不凡,动不动就爱给别人身体……注入什么真气,内力,嘴上说着救人,却不管别人是不是受用,如果行岔经脉,会不会爆体死掉……”
我慢慢运起平气心诀,勉力调集潜于各处要络的寒力,他到底是何居心我懒得推测,但须得寻个法子,不让他如此放肆。
“着紧关头还逞这般口舌,你是看不起我么?”
他语调仍是幽幽的,然平静之下会压抑着什么,尚未可知。
“我只告诉你两件事。”
身背所受炎潮随之变得汹烈非常,并着他接下来的话语,直直灼烧进我神识:“第一,我不打女人;第二,林欲静乃我死敌,他用伏冰掌伤你,你却能被我轻易治好,此事传出去,他这昆仑掌门,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不是好人,但愿意被林欲静当成恶人,他会因此对我时时忌惮,日日害怕,害怕终有一天被我取代,这样,岂不比上门寻仇更来得痛快?!”
很好,他的确足够狂妄。
片刻之间,那阴寒气息已全然教炎潮压制,奄奄的不成气候,而最初与之对峙的绵弱之物,现下也正被一丝丝吞没。
身体上有什么苦什么痛,我尽可咬牙担承,浑当做这皮囊不是自己的,偏偏此情,我不能忍。
“那我也告诉你,两件事。”
我将一点寒力聚于指尖,冷然道:“第一,我不用你救,第二,如果,你执意妄为,我便自断经脉。”
说着抬眼,寒森森侧目:“我想,万一你,收势不及,却遭反噬,那滋味,应当不好受吧?”
火光闪烁下,便见他眼睛辉色一冷,显出危险意味。
“我的巽阳功虽只十五年,但从不会混乱。”
原来这股炎潮叫这个名字。
我暗暗想着,将指尖抵进自己颈下天突穴:“如此,那来试试?”
寒力涌接,那片肌肤很快便凝起冰霜。
此处是任脉要穴,若有阻塞,则上气难接下气,他所谓的巽阳功,更进不得进,四处又被寒力断道,便只剩一条退路了。
当然,若真截断此穴,过不得多久,我亦将窒息晕厥,兼之如今元气虚弱,能不能挨过去,还得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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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心上热[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