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又或者说,它们早已难耐蛰伏,一旦被那炽力鼓舞,引得躁动,不再甘心沉寂于刻板滞涩,而旧物新发,当是此时。
峰插云景第二境,振却云岚。
炽息宛如潮涌,簇拥,迭宕,轰然迸绽,欲吞不吞,颠转雪尘,雷起震伏,风烟为碎。
诸多变幻皆在吐息间,忽而百窍俱热,如邪火遍侵,忽而发肤起寒,若霜冷入骨,我的眼角亦生着阵阵滚烫,仿佛某些根芽正小心翼翼探头,展开藤蔓,盘伏久了,有轻细的灼疼。
那感受很古怪,可我无暇细查,这么风云更迭的一瞬之间,应长老的剑被激荡开去,跌跌转转,飞入夜空。
应长老举眼一望,立刻拔身而起,大袖凌空,飒然那么一截,一荡,拂得那剑去势忽折,又掉头朝我这里掠来。
不过这回,它再也进不得分毫。
一眨眼,那剑第二次被弹斥出阵,炽息阻断了它的势头,且将之推挤得更远,它一身战意无地可散,只能委屈迂回,在半空里兀自沮丧沉吟。
“有趣。”
一道青影随一声淡哂,霎时间从高阶上呼啸而出,破风声直震进心扉,与那剑迎头凑上,两物当空硬生生一个狭路相撞,锐音贯耳,长久方绝。
那剑被撞得颠倒逆转,兜兜绕绕,终是被应长老纵身接住,重回他掌控,而另外的青影,却带着余劲冷清跌下,落在就近的石柱。
到这时,我总算看清,它只是一支剑鞘,其一端已有三分埋入柱身,无声言说刚刚那番惊心动魄
重剑拄于掌下,炽息仍流转周身,偏不能消散我心头寒憷。
高阶上的昆仑掌门,便是随手掷出这么一个事物,如果对着的是我,我该怎么抵挡他?
“仲合,天不早了,让这姑娘先出一招吧。”
他抚一把长须,对应长老说道:“一招论胜负,你挡下就行。”
应长老一顿:“只让我接一招?”
“真正的高手,不需要太多手段。”
林欲静幽然睨来:“当然,我更想看看,仅有一招的机会,叶姑娘会玩出什么花样。”
我立刻拒绝:“这不公平!”
“这很公平。”
他依然盯着我,眼中涌有微色:“方才的情势足以见得,叶姑娘,你已经拥有超出你这个年纪的修为,它很强大,而你已经能驾驭它。”
我一时默然。
“你若能在一招内将它发挥到极境,老夫愿拭目以待。”
听他的话中,应是发觉出一些端倪,现在这样逼我,无非是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我最经不得逼了,而且老夫人传授与我的东西,在玉虚峰这个地方,委实很难彻底掩藏。
“我可以先谈个条件么?”
“笼中之鸟,妄想跟笼子的主人谈条件?”
林欲静笑了两声,眼光寒彻:“你有本钱吗?”
“当然。”
我抬起轻剑,细细嗅一把清冽,而后道:“若我这招赢了,就让我们下山,从此与贵派江湖不见。我希望前辈能答应,并信守此诺。”
“老夫如果不答应呢?”
“我将,以命相搏。”
总是被动地去接受不满意的东西,这种感觉着实令人窝火,想变成主动,还须得冒险。
此话说出之后,林欲静的脸色,罢了,本就没有好看过几次,再怎么臭,让他臭便是。
我只在意别人的反应,最开始缠绵于耳边的那个声音,它此刻又出现了。
又胡闹……
它这般低沉地在我耳后浅嗔,让我一直觉得,她就在这里,抵着背脊贴过来,无奈的责怪。
可我所见,依旧是那群人,他们俱板着一张没有喜怒的脸孔,看我仿佛在看怪物。
或许,是我还残存一些幻想吧。
月轮悄然入云,周遭骤地暗沉。
“好了,开始吧!”
轻剑执于右,重剑仗于左,我转开眸子,认真注目对面:“应前辈,请指教。”
应长老定定望我,缄默片刻,回道:“姑娘,请!”
神色间,恍然有怜悯可惜之意。
不知道他究竟在可怜谁。
闲思尽罢,定志凝神,平心汇念,意之所执,息之所聚,当以剑往。
剑气攒涌间,就想起很久以前西来路上,前程太远,夜黑太长的时候,我与她谈及的那许多事物。
我曾问她,山庄的剑道,山居剑意中有灵峰十六剑式,几乎每一式都以剑气为驭,藏剑弟子消磨无数寒暑精力,蓄养如此锋锐内息,最后却仅仅靠汇聚于一柄重剑,才得展现其威力之盛,会不会,过于拘束了些?
“你还是觉得重剑太沉,所以会这么想么?”
她那时支颐看我,眼色也沉得很。
“我是认为,剑气此物,并非一定要依附兵器。”
不倚借任何兵器,须让它自成气候,就像山巅和湖面的风,不知究竟从何而来,但总无处不在。
“有没有那样一招,能令它脱开重剑束缚,而散发于天地之间?”
“山庄的剑法并非全是死板招数,你所想的,其实正是无上剑道所在。可剑气若散于天地,那它会变得很微弱。除非有别的更强大的力量,能与之契合、辅佐,否则,它将很快消失。”
那么,当剑气俱受炽力倾注、寒力交融以后,……它又会是何等模样。
“那或许是,灵峰第十七剑式。”
将才鼓动于身体间的炽息,在遭逢寒力正面拥紧的那一瞬,有一瞬的呆滞,但转眼就轻快地回身相就,简直没有丁点脾气,平气心诀的功效委实厉害得紧。
它们亲密地融为一体,齐齐纷涌至重剑若夜。
激烈昂扬的剑风自剑体深处生出,源源不断,一如起初的风来吴山,并着长啸阵阵,张扬不屈,且尽致淋漓,我曾经在狼牙军阵中施展过它,群狼环伺,后大杀四方。
现在已不是当初的光景。
它没再紧紧团围着重剑身畔,转而四散迸入虚空,澎湃汹涌,如铺开弥天巨网,然一丝一缕,张弛自循章法,俯仰之间,能清晰感觉到那些温润气息。
温软,细柔,起伏于呼吸,缠绵于发肤,无法明白它到底会去往何处,也察觉不到半分的杀意,直待它一层紧着一层,如叠浪般漫漫覆上来,才能感受到分明的压迫撩入心扉。
我冷着眼望对面那些人的神情,他们在不安,惊疑不决,有的人甚至挺剑出鞘,试探着想偷袭。
却靠近不得几步,就被割伤脸颊,血流满面,这剑风今非昔比,比及当初在青龙桥头时更为凌厉凶狠。
“这是,剑阵?”
应长老及时出手托了那弟子一把,免了后者被掀翻在地的狼狈,而他面上,终于现出不可思议,迟钝须臾,却望向昆仑掌门。
“斯气所张,即成广域,摄其内外,秋毫莫犯……”
我胸臆中忍耐着诸多冲荡疾涌之痛,心里倒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多谢林前辈把我逼到绝境,此句心决,我总算,茅塞顿开!”
辗转一望林欲静,他面上的惊色极是仓促,似乎一下子没办法拾起原来的恚恨心思,而久凝于斯。
“即成广域……”
他长吟一声,手掌探进虚空,阖目片臾,“斯气所张,竟是这等充盈锐盛…可惜,一开始就如此放肆,不知沉稳……”
复而睁眼,眸光晃了晃,缓缓觑向小遥峰的那方:“谁会料到,她最后,竟是教给你……”
语气中掩不住几分自嘲,听不出他意味究竟是何。
我无法还去顾忌什么,以前的浮想,眼下已经开始尝试。
右手随之松开,轻剑借着剑风的盛势扶摇直上,如一尾无所牵绊的金色飞鱼,以这方浑沉天地为潭,奋然畅然,逡巡于众人头顶,傲横长吟,恰若邀战。
“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这种力量,能使出这个剑式,那我是不是可以赢过你?”
“阿萧,你只是想赢过我么?”
当然不止。
我还想让你知道更多,你猜不透我的东西。可惜,你不在这里。
抵抑在死角里的悲凉刹那攀延蚀骨,双眼中燃起难以湮灭的烽火。
剑域为我拓疆辅将,它会令满幕剑风烧得愈发疯狂,若腥焰灼原;剑风是飞鱼纵跃的千迭激潮,抟踊九万里,一挽重天月。
潮起浪回,辗转无数,剑气重重织,剑风重重烈,徘徊之余,有锋芒溶金,绽光华万千,笼罩尽所有事物,包括时间。
一切将如涉入深渊般落寞幽暖,失去警觉,不知岁月流逝。
“说到底,第十七剑式,它叫什么名字?”
天极重又飞下雪片,纷纷然将呈盛大之势。
“它叫……三十三月空潭境。”
第 77 章 囚鸟[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