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事,告诉我道,广都镇再往南走上五六天光景,就是苗疆了,苗人善于治蛊,而其中治蛊的行家,叫做五毒教,蛊既能杀人,也能医人,较中土医术虽然古怪了些,倒总见奇效,或许有法子让我早点恢复。
我听他这话,有些犯愁。
在山庄时,我就曾听说,二庄主年轻气盛的时候,为人风流意气,喜欢过一个叫曲云的七秀姑娘,但后来有人说,那姑娘是五毒前教主的亲生女儿,那时五毒在江湖上的名声有些不好,甚至还被当作是邪教,二庄主一向秉着正邪不两立的道理,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刺激。估计就是刺激太狠,他将曲云姑娘拒之门外,丝毫不念往日情意,令曲姑娘伤心欲绝,毅然离开秀坊,去了苗疆,后来似乎还做了五毒教主。
段郎中此时打量我一遍,有点担忧:“看姑娘的样子,是那个藏剑山庄的人吧?那你可要小心了,如今五毒教的教主正是曲云,保不准还恨着藏剑,给你弄点要命的蛊,那可就糟了。”
我怀着一腔愁意笑道:“多谢段大夫提醒。”
临走之际,我回头望了大白很久,它也睁着大眼望了我很久,马眼亮晶晶的,看得我心里酸酸的,并立地发誓,第一,以后独自出门办要事,不能嫌银子太重就不肯多带;第二,我一定要把大白赎回来,免得让段郎中以后逢人就说,有个藏剑弟子看病没钱,拿坐骑作抵押,那太丢人了。
我发过誓后,就听到将军在旁边冷冷的笑。
“没钱就卖马,本将军十分佩服你,这要放在我天策府,宁可自己饿死病死,也不会卖掉马的。”
我听得来气,顺口顶回去一句:“我没多少重要物事,不卖马,难道卖你?”
但话刚落音,我脑袋里光亮一闪,突然就想一头撞死。
将军那边沉默了一下,慢慢冒出一个带着长弯儿的“哦”,声音还带点飘,让人忍不住爆一身寒栗。
她“哦”了这诡异无比的一声之后,脸上更带着浅笑看我:“原来我在叶姑娘心里,还算最重要的?”
我横眼瞪回去:“不,你是最不值钱的。”
她“哦”得更弯更长更飘:“嗯,还是无价之宝。”
我只觉无语,继师父之后,我又见识了一张厚重顽强的脸皮,她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可真少见。
而她为了显摆自身这个优点,当下又非常郑重地说,既然叶姑娘我如此慷慨,卖马替她付了诊金和药钱,作为回报,她便作个举手之劳,带我去五毒寻医。
我立刻回她说用不着,我不欠人恩情,她之前将我从马嵬坡救至这里,虽然路途上趁我昏迷,不知做了多少卑鄙事情,但也算于我有恩,故而不必回报的。
我拒绝得很明显,可她热忱更甚:“五毒那边山路崎岖,弯弯绕绕的不好走,要是叶姑娘你还路盲,到时迷了路,找不着苗医也就罢了,苗疆毒虫蛇蚁遍地都是,万一被咬到了,可是得不偿失啊。”
我拿眼瞟她:“哟,你说得我有些怕了。”
她笑得和蔼可亲:“那姑娘需要本将军带路否?”
“不需要。”
……
最后,她还是牵着她的小红马黏在我身边,话说是放任我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在危险的山野之地,她的侠义之心会受到莫大谴责,所以不论叶姑娘我再怎么婉拒,她也要坚持带路。
前阵说我好凶,如今却说我柔弱,她可真是善变。
而我也终得明白,为什么从前她能和我师父携手去祸害秀坊,正是所谓物以类聚了。
往苗疆途中,将军的小红马对于我打瘸它的事十分介怀,总是躲避我,我离得近了就叫个不停,歇息时也趴的远远的,对此将军又有感慨,说我为人虽好,但有时太粗暴,得改,不然以后会真的找不到夫家了。
我身负几处创伤,不能运劲,便憋了一股揍人冲动,好声气回道:“将军对小女子的终身大事甚为关怀啊,那将军可有许配人家?”
然后,我就见她,望过一片翠色旷野,目光落在更远的山岭和云雾,凝视半晌:“本将军以家国为任,已经忘怀了这些。”
彼时她神情专注之极,震了我一身寒战。
又听到红马儿一旁打了声重重的响鼻,它嚼着路边的野草,一边龇牙咧嘴,冲她摆头翻白眼。
我默默叹息:将军你这话,连马都不信。
将军回首一瞥,红马儿忙着满地啃草,并不理她。
我便觉着,这厮必定非常寂寞。
果然,一路上她没事找事,总要和我吵架,我反唇相讥,她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我无言以对,不吭一声,她又来撩拨;我咬牙切齿,她说我心眼小,我沉默不语,她说我人傲气,我向她认输,她说我心口不一太阴险……
到如今想来,我当初从愤怒到委屈,从委屈到沉寂,这份淡泊胸怀竟是被她那个死话唠折磨出来,双手就忍不住要颤抖,可恨她此刻不在眼前不能亲手掐死,可恨卧龙丘那会儿我心太软。
那段路程我走得身心俱疲,好几天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唯一让我好受的,就是渐渐地,感觉伤口不似初时那么疼了。
苗疆之地,除了深山,幽林,便是浅沼,清潭,奇花,异草,还有山歌隐约,遥相应合,我听不清究竟唱的什么,可细品之,较中原汉风,却别有韵味。
将军在藤桥一头牵马驻足,似也在倾听那山歌,听了许久,她忽然转头问我:“那天在卧龙丘,叶姑娘指责我身为天策弟子,不思报国却做恶人,你是觉得我胆小么?”
我哼了一声:“难道不是?”
将军低头捻着缰绳,笑了笑:“这苦短一生,若尽付沙场,幸者,一战成名,荫泽后世;要是不幸,马革裹尸,身后寥落。呵,我自认不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又很怕身边冷清,手中兵器,守得当下自在就好,大唐荣衰,与我无关。”
说着,她挥舞了下傍身的红戟,继续道:“离开山庄的前一晚,我将自己的重剑,熔铸成这杆青陇重戟,它不是天策枪,守的,自然就不是大唐魂。”
我垂首听得怔然,问她:“那你又为何去了天策府?”
一抬头,却见她目光骤缩,笑意隐去。
我顺她视线观去,其时正近日暮,天地间大片血色金黄,藤桥下的水泽也漾着同样的光色,桥的另一端,是我与她将要落脚的树顶村,黄昏色下,显得安宁悠然。
彼端,还有一个佝偻身影,伏在那儿。
身影有所惊觉,忽然转过脸来。
“乌蒙贵。”
身边将军轻噫出声,颇有不悦之意。
第 11 章 道为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