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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交易[2/2页]

错道口 沙克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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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黎虎那张脸,一对小眼睛冷漠地看着他,他低下头,喃喃地说:“两条人命,两条人命……”
      “你不要不好意思说,小刘”,老潘拍了下他的肩:“那就再加一百万,二百万,咱们成交!”
      老潘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刘新明感到老潘那双厚重温热的手正有力地握着他那双被汗水浸得又湿又凉的手,这让他感到有些窘迫,同时也感到兴奋,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表态,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表示同意,那么他就无耻地出卖了朋友尸体,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没有勇气回看水沟里的景象,也不敢正视老潘的眼睛。
      老潘又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说:“好了,小刘,三百万!我们成交!”
      刘新明知道他不能再犹豫了,必须下定决心,否则他将什么也得不到。
      “成交!” 他用力回握着老潘的手。
      老潘满脸堆着愉快的笑,握着他的手有力的抖动着:“小刘,我去把你的车开得远一点,一会救护车来了,由我来处理”。
      “还是我自己来吧”刘新明说着,便走过去,把车调头向后开进不远处一个岔道里停好,并把行车记录仪电源拔掉,因为他知道要保存好里面的视频录像,不能一直开通着,这样避免被后来的视频顶掉。
      他刚刚返回来,就在这时,前方有一辆急救车闪烁着警示灯灯向他们疾驰过来,在接近他们的地方嘎然停下,车上下来几名身穿医护白大褂的人。
      “是你们报的警吗?”
      “是的”
      老潘快步迎上去。
      “什么事故?人在哪?”
      “车祸,人在那里”
      急救人员按照老潘的指向,打开手灯照过去。借着明亮的灯光,刘新明彻底看清了,正是黎虎的车牌,斜躺在车外的就是黎虎本人!车里依然是一片死寂,似有似无的一股白烟从车头处慢慢的盘旋向上,至到弥失消散在沉沉的黑暗中。
      刘新明转过身,他不忍直视这面前的一切,他想离开,但双腿沉重的迈不开步子,胃部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折腾,他附下身,哇哇地呕吐起来,剧烈的呕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眼冒金星,险些栽倒在地上,慌得老潘急忙过来搀扶他,他勉强稳住站好,无声地哭泣起来,泪水瀑布般奔流而下。
      老潘在一边低声地劝慰,一边把他搀扶到自己的车里,劝他不要太激动,先休息一会儿,平静一下心情,说完还递给他一瓶水,把门关上就返回去了。
      此时的刘新明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瘫坐在车里,泪水仍然止不住地流着,眼前不断浮现出黎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那双冷漠的眼晴,从那双眼晴里透出一丝清冷的光,默默地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黎虎的样子才慢慢的消退下去。刘新明朝外面看去,只看到老潘正在和那几位医生说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医生们回到车里,救护车开动离开了。
      老潘站在那里,等救护车远去后,便快步走过来,打开车门,坐在刘新明身边,看了他一眼,轻轻地问:
      “怎么样?好些了吗?”
      刘新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老潘语气平缓地说:“小刘,受伤的那俩个人己经不行了”。
      刘新明仍然没有说话,免强嗯了一声。
      老潘默然地看着刘新明,低声地问:“那两个人你好像是认识,是吗?”
      老潘的问话让刘新明猛的一激灵,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面前的这个男人非常的沉稳而敏感,似乎总是在探究他内心的秘密, 平和的微笑下心机深不可测,这让刘新明深感不安,他感到自己的表现十分的被动甚至愚蠢,没有定力,恨自己总是被那些廉价的情感支配着,对于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帮助,自己反倒变成了一个想偷吃热栗子,又怕烫手,又怕被别人看见的伪君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就做一回真小人。
      这样做他就是犯罪吗?不是,车祸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碰巧遇到了,让他内心不忍的只是黎虎和杜君兰的死亡,几个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一下子就像烟雾一样消失了,让他难以接受,有一种无名的悲伤萦绕在心理,如果是其他他不认识的人,他也许不会如此悲伤。可是,他也明白,眼下他必须努力的摆脱这种消极负面的心态,积极应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最好的结果。人人都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但是每个人也是独立的个体,不论周边人境遇怎样,他都必须生活下去,谁对谁都没有什么必然的责任,只要不是主动地损人而利己,也就无所谓什么犯罪,难道不是吗?
      没错,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可那是一对那么年轻的孩子,如果让他们为这件事负责,会有什么结果呢?那么年轻的两个人要在监狱里面过上十几年,他们的父母亲,也就是面前的老潘夫妇也要悲伤的过上十几年,然后呢?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只是多添了另一个家庭的悲剧,痛苦只能扩大而不是减少,对大家又有什么意义呢!
      尤其是和黎虎共同创业的那两年,他自己把家里多年的全部积蓄都交给了黎虎,没有买房子,老婆和儿子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平房里,屋里没有卫生间,没有厨房,甚至没有一张固定的书桌让儿子写作业,老婆省吃俭用的积攒出几千块钱,也常常被他拿走垫付公司的差旅费。如此衷心耿耿,呕心沥血,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没有一分钱,没有一句告别的祝福,甚至连一个微笑和握手也也显得那么稀有珍贵。他只记得黎虎那张冷漠紧绷的脸,那双闪着冷漠目光的双眼,那句临别时冷漠无情的话语——“你们这些人早就该走了,只要有我在,公司就会发展下去”。
      三年以来,妻子多次催足他和黎虎谈一谈,因为那些钱是他们唯一的积蓄,即然已经离开公司,况且钱又是借给公司的,当然应该收回。但是他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他唯一的收获就是那冷漠无情的眼光,还有就是那句冷漠无情的回答——“对不起,没钱,你看着办吧”。今天下午在见到黎虎之前,他早就意料到最后的结局,只是心有不甘时的一种免为其难的一种尝试。他还曾设想,念在三十多年的交情情份上,黎虎和他会有一次兄弟般的谈话,最后分别时,他还会主动向他表示歉意——都是因为我,连累了你跟我受了这么多苦,以后如果有能力,肯定会加倍补偿你的损失。那样他也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会感到弟兄之间的那种温情和友情,三十年的交情超过一切金钱的价值,他们会握手告别,互相祝福,彼此都会感到手心的温热,每句道别的祝福都是发自内心深处,包含着无尽温暖……他会带着这股温暖回家去,再把那温情脉脉的场景告诉妻子,说服妻子顾及他们三十多年的友情,放弃追讨那些钱,即使母亲住院,也自己咬牙坚持下去,不要因为这些毁掉这段友情。
      但是,没有友情,没有温暖,只有冷漠,让他内心战栗的冷漠。黎虎没有给他回家说服妻子的理由,只有越积越厚的愤懑和怨恨,象冬天里的雪一样,冰冷无情地压在心上,几乎难以呼吸。他没有伤害别人,但自己却被无情的伤害了,他受够了,已经忍无可忍,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是兄长,他绝不能再让母亲担心多花钱而不愿去住院治疗,不能让妻子天天节食缩食地过日子,不能不给儿子一个温馨的家,不能不资助正在读大学的妹妹……因此,他必须坚强起来,坚定地往前走,勇敢地面对一切,承担起他应该承担的责任,让家里人过上安定富足的生活。
      让友情见鬼去吧!是你首先埋葬了友情!
      刘新明最终下定了决心!此时他内心感到轻松舒坦起来,没有了犹豫和羁绊,呼吸也顺畅了许多,手心也干燥温暖了。好吧,就这样走下去,不再纠结,不再彷徨!
      刘新明又一次遥遥头,语气肯定地说“不,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不忍看到这些”。
      老潘轻轻地噢了一声,那只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低声地对他说:“小刘,我们谈一谈吧”。
      “好吧”
      “按我们说定的,三百万,全部现金,明天我先付五十万,其余的一周之内支付”。
      “可以,我同意”。
      “这件事情你保证完全保密,不对任何人讲,知道吗?是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
      “当然,我明白”。
      “那好,不过我想提醒你一下”,老潘语气严肃地对他说:“你最好把这件事忘掉,就当它从未发生,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新明感到老潘的语气里有一种命令和教训的意思,然他感觉很不舒服。
      “你不要这样敏感,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老潘依然是平静沉稳地坐在那里,目光冷峻地看着他接着说:“我感觉你的内心有些脆弱,而且溢于言表,让人能看出来,不会掩饰自己,这是我最担心的”,老潘侧身凝视着刘新明说,刘新明内心不得不承认老潘的话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种被人扒光了衣服的感觉,这让他感到很难堪,也恼恨自己的性格缺陷,他再一次感到了来自对方的压力,几乎不敢接触老潘的目光,因为他感到这目光中透露出一种不信任,甚至还有一丝轻视。
      “这是我的事情,你只需做你应该做的就行了”,刘新明语气冷冷地说。
      “不,不是这样的!”老潘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冷静:“这是我们俩的事,我付钱,是为了孩子们平安,不会受到伤害,这需要你的合作,我们必须做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才行,这关乎到我的孩子的身家性命,也关乎到我们全家的命运,不能有一丝纰漏,你能向我保证你能做到吗?”
      看着老潘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刘新明马上理解了对方的心思,同时也感觉自己也得到了对方的重视。
      “当然,我当然能做到”刘新明坚定地回答。
      此时远处传来警车那尖利的鸣叫,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向这边疾驶而来。
      “刚才我报了警”,老潘把他那双有力的手放在刘新明的肩上重重地摇了摇:“我来和他们谈,你在这里坐着休息就行,一切听我的,可以吗?”。
      刘新明看着老潘,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的,我们没有时间了,记住,我们开车经过这里,看到水沟里面有一辆车,发现是事故车,有人受伤,就报了警,这是事情的全部经过,非常简单,其他的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知道了吗?”
      “知道了”,刘新明冲着老潘点头说。
      “好!”老潘郑重地点了点头,刚要开车门出去,刘新明突然抓住他说:
      “我当时在车里睡着了,什么都没看到”。
      老潘双眼立刻闪现出赞许的光亮,伸手用力握住了刘新明的手“非常好,就这样,一切都非常简单,真实的都是简单的”。说完,老潘再次用他那只有力的手摇了摇刘新明的肩膀打开车门,迎着开来的警车走去。
      刘新明坐在车里没有动,此时他的心情倒不象刚才那么起伏波动了,透过车窗看着老潘和警察在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老潘和警察一起向那辆事故车走去,三个警察打开手灯,来回仔细地勘察着现场,还不时地拍照,最后又下到水沟里去,只能看到来回移动的手电的光亮,老潘站在路旁,扶着一棵树,躬身往下探望着。此时刘新明面前又浮现出黎虎那双冷漠的眼睛,他赶忙收回目光往前方看,这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半个月亮挂在藏青色的天空中,他抬头望去,棉花垛一般的云朵静静地漂浮在那里,有的象一团烟火,有的象一座宝塔,还有一朵象个人脸,微张着嘴似乎正在说着什么,眼前的景象让他陷入一种痴迷玄幻状态,不能自拔,直到听到有人在敲车窗,他才回过神来。
      车门被打开,老潘探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小刘,警官们有些事情要问一下”。
      刘新明哦了一声,躬身来到外面,三个警察笔直地站在面前,中间的那位警察用手电在他身上上下照了一番,但却礼貌地避开了他的脸。
      “我姓方,这是我的警察证”,那位警察走上来递上证件,并用手电照着请刘新明看。
      刘新明看了一眼证件,轻轻地哦了一声。
      “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你的协助,请你如实回答我们的几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刘新明回答。
      “那好,请到这边来”,方警官指了指路边停的警车,刘新明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他看了一眼老潘,老潘向他笑了笑,说:
      “小刘,把知道的事说出来,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刘新明和三位警察来到警车旁,他低着头,两眼死盯着脚尖,不敢去看水沟里的那辆事故车。
      方警官请他坐到副驾位置上,自己坐在正驾位置上,其他两个警察坐在后排。方警官打开车内照明灯,同时翻开一个文件夹,对他说:“我要问一下你看到的……”
      “不不……”刘新明摇了摇手,对方警官说:“我当时在车里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不要紧张”,方警官看着刘新明,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当时是他再开车,就是老潘”,刘新明指了指路对面,继续说:“他应该看得比我清楚,他说的肯定也比我全面,你们问问他就行了”。
      “我们已经问过了,但你也是现场证人,我们当然也要有你的笔录,这是我们的工作程序,也请你配合一下”,方警官平静地解释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刘新明看着方警官,点了点头:“好吧”。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起事故的?”
      “当时我在副驾上,有些困,闭着眼想睡觉,反正就是迷迷糊糊的时候,老潘告诉我说,他看到有辆车冲到沟里去了”。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把车停下来,就去看那辆冲进沟里的那辆车”,
      “那他说了什么?”
      “一会儿他回来了,告诉我说,那辆车头扎进了泥里”,此时刘新明眼前又浮现出那幅令他不忍回想的场景。
      “车头飘着白烟……”刘新明似乎在喃喃自语,十指紧紧地握在一起,陷入了沉默。
      “老潘还说了什么?”方警官的问话让他的思绪又回到当前。
      “他说人伤的很严重,要给急救中心打电话,还要赶快报警”
      方警官一边记录一边问:“后来是他打的电话?”
      “急救电话是我打的,老潘打的你们的电话”。
      “然后呢?”
      “先是急救车来了,看了以后说人已经不行了,没有抢救的必要了,然后就离开了。”
      方警官轻轻地点了点头,侧过脸问:“那你看到了什么?把你看到的事情说一下吧”。
      刘新明没有正视方警官,他的眼光透过车窗玻,漂乎在前方的幽暗中,低声反问:“我什么也没看到,有什么好说的?”
      “你就在现场,怎么会没有看到呢?难道你没有下车?”方警官不解地问。
      “是的,我没有下车,所以我什么也没看到”。刘新明收回视线,低着头说。
      “那现场的情况只有老潘知道,你一直在车里待着没下车,所以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了解,是这样吗?”方警官追问道。
      “哦,是的,是这样”。
      方警官在文件夹上将刘新明的话记录下来,然后交给他:“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原意,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请在下面证人栏里签字吧”。
      刘新明匆匆地看了一眼那两行文字,其中没有任何的实际内容,按照要求签了字,并按照要求留下手机号码,把文件夹递给方警官“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也许我们还会电话约谈”
      “好的,那……那就再说吧”
      刘新明和方警官轻轻地握了握手,便开门下车,向老潘的那辆奔驰车走过来。老潘一直在车旁边打电话,看到他过来,便挂了电话,迎了上来。
      “怎么样?问完了?没什么事吧?”
      “完了,没什么。我告诉他们说,我什么也没看到,当时在副驾上睡着了,我说有什么事找你就行了”。
      老潘看着他微微地笑了笑:“那好,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开车就行了”。
      “还是我送你吧,不要给警察留下什么线索,我马上安排人把车给你送回去”。
      刘新明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坚持,打开车门坐在副驾位置上,老潘发动了车,缓缓地往前开去。刘新明侧转看了眼对面,只见那三位警官正打着手电,躬身在出事的马路上来回地寻视着。
      此时刘新明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来一看,见是妻子打的,感到有些紧张,眼前的事让他把家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估计妻子看他一直没有到家,也没有消息,担心他出什么事了。他赶紧接通电话,果然是妻子一通气恼地抱怨。刘新明只得一番轻声安慰,说这辆租来的老爷车半路抛锚了,现在已经没问题,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哦,你母亲住院了?”老潘关心的问。
      “是的,要做手术”刘新明语气沉重的回答。
      “不用担心,我有医院的朋友,可以帮忙”,说着,老潘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继续说:“你母亲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你就放心吧!”
      按照他的指点,老潘把刘新明送到了医院,临走前老潘把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交给刘新明:“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十万元,你先给母亲用着,我明天就安排我的朋友问一问,肯定让最好的医生来给你母亲治疗”。
      刘新明感到一股暖流涌进了心田,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刚要推脱,老潘已经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贴到他耳边轻声说:
      “这十万是我的一点心意,和该给你的那些一点关系都没有”, 顿了一下,又说“什么都不要说了,我看的出来,你也是个孝子,孝顺的人都会有好报的” 。
      老潘又一次紧紧地握了握刘新明的手,双眼炯炯地看了看他,就告辞离开了。
      刘新明目送着老潘开车离开,他才转身走进病房,手里拿着那个鼓鼓的牛皮纸袋,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几天来压在他心头的重担瞬间被化解了,就像被一阵风吹散的雾气,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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