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梨痛苦的哀嚎,让白云霄有如万箭穿心般难过。云雁,对不起。多年前,我让你等了一场空。多年后,我没能护住我们的女儿。我,白云霄,永远是这样没有用处的一个男人。他头上的帽子掉落,头发散乱开来。一头银丝一头雪,不是当年远行人。他离开黑水镇的时候,她尚在母腹之中。他没有看到她是怎样艰辛地长大。他没有看着她身披嫁衣做新娘。他没有喝上闺女的出嫁茶。他有太多没有做的事。如今,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失去双目。如此类他的一双清目。
他像一头老猿,托着白若梨,多病的身躯仿佛有了无穷的气力。他在白若梨耳边急促地说了句话:“顺着暗道爬出去,有一匹马,会驮着你回戍所。梨儿,照顾好自己。告诉你妹妹,爹回不去了。让她记住,她是汉人,她姓白。”说完,他打开机关,将她推了进去。番僧们连忙冲了上来。白云霄按下一道玄关,机关口射出尖锐的利刃,尔后,像巨兽的牙齿,猛地合上。他封住了这个机关。“想不到吧?我的工匠手艺,可是连你们的大汗都夸赞过的。”他转身,微笑道。这一刻,他是达里诺尔湖边,儒雅斯文的呼衍霄。他是黑水镇年少多情的白掌柜。他玉树临风,高洁傲岸。他曾为了救在“昌启之耻”中落难的主战大臣,远赴北凉。他说,国家有难,商贾亦不能袖手。他有过一个妻子云雁,他还有过一个红颜知己多兰。他深深爱过别人,也被别人深深爱过。他一生飘零孤苦,命运多舛,到死,却也无憾。气急败坏的番僧,用佛珠勒紧他的脖子。暗道里的白若梨听见了躯体倒地的声音。她知道,她的父亲,没了。“爹——”她喊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叫出这个字。在临安方府的时候,她一直没能叫出口。现在她喊了。他却永远也听不见了。白若梨从来没有想过,这半生啊,她备感陌生、从未得到过的父爱,以这样的方式得到了。
她受伤的双眼,淌出似血又似泪的东西。她一边哭,一边顺着暗道往外爬。爹,我知道你想补偿我,可是这样的补偿好沉重。这一生,除了砚山,再没有人这样舍命救过我了。爹,砚山,你们都撇下我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以后,怎么办呢?砚山,你说,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我瞎了,还怎么延续你的志向呢?方家军怎么办啊,灵山怎么办?灵山的孩子怎么办?一身戎装的白若梨,破碎又坚强。爬出暗道,她踉踉跄跄的摸上马背,直奔戍所。嗯,乌兰,我还有乌兰。乌兰,我的妹子,我的血脉亲人,姐姐能活着回临安与你重逢吗?马背颠簸着失明的女子。在一片漆黑中,白若梨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一脸沉郁的男人,站在十几年前的光阴里,对她说,我是洛阳周九郎,若有朝一日,我能登上帝位,我一定报答你。她说,我不要你报答,我要你答应我,杀议和大臣,励精图治,王师北上,如果你能做到,哪怕我家人丁死绝,都不会后退半步。她笑得很悲凉,阿九啊,你看,我家果然快要人丁死绝了。
第41章 离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