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卷着细雨，将崖山行朝的草帐吹得猎猎作响。陈砚秋站在临时搭建的34;考棚34;前，看着十二名衣衫褴褛的太学生用炭条在船板上默写《春秋》。炭灰混着雨水流进甲板缝隙，在木纹里勾勒出诡异的卦象。
34;陈御史，枢密院有请。34;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岭南特有的腔调。陈砚秋跟着他穿过挤满流民的海滩，每一步都踩在浸泡着文书的浅水里。前日一场风暴，将载着《周易》活字的明州船打沉在铜鼓湾，现在海面上还漂浮着无数泛黄的纸张，像一群溺亡的白蝶。
枢密院的34;正堂34;是艘搁浅的楼船。陆秀夫的白须上沾着盐粒，正用砚台压住一张被海风掀动的海图。陈砚秋注意到，砚池里磨的不是墨，而是混着鲜血的炭粉——这是行朝最新的34;朱批34;方式，因为最后一头运墨的驮马，三天前已被宰杀充饥。
34;金虏的细作混进了琼州。34;陆秀夫的手指在海图上画了个弧线，指痕在潮湿的皮面上久久不散，34;他们要的不是活字，是这个。34;
他从袖中取出半枚青铜虎符。陈砚秋接过细看，发现符身上刻的不是寻常的兵纹，而是《大学》的片段，每个字的笔画都由更小的契丹文组成——这是当年澶渊之盟时，辽国特制的34;文符34;。
34;活字可以重铸。34;陆秀夫的声音突然压低，34;但若让金虏得到《武经总要》的全版......34;
船外突然传来骚动。
陈砚秋掀开草帘，看见海滩上跪着个浑身湿透的蕃商。那人高举的双手托着个鲨鱼皮匣，匣缝里不断渗出黑色的液体——不是血，而是被海水泡发的墨汁。
34;泉州蒲家的海船......34;蕃商抬起头，露出被盐蚀烂的脸颊，34;昨夜在伶仃洋遇袭，这是抢回来的......34;
鲨鱼皮匣打开的瞬间，陈砚秋闻到了熟悉的松烟味。匣中整齐码放的并非活字，而是用蜡封存的雕版残片——最上方那块枣木板上的34;民为贵34;三字，正是孟九皋当年亲手雕刻的《孟子》版。
34;金虏的火船......34;蕃商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唾沫里带着墨色，34;烧了七艘货船......但他们的水师......34;
他的话被一阵号角声打断。崖山最高处的烽燧台上，燃起了用《四书章句集注》卷成的火炬。这是行朝新创的警报方式——不同经典燃烧时的烟气颜色各异，《论语》发青，《孟子》泛紫，此刻腾起的橙红色浓烟，意味着正有敌船逼近。
陆秀夫突然拔出佩剑，剑尖挑开鲨鱼皮匣的夹层。藏在蜡封雕版下的，是半幅被血浸透的《禹迹图》。当海风吹动图卷时，血渍在帛面上流动，渐渐组成大宋各州府库的藏粮数目。
34;烧了。34;
枢密使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将士全都跪了下来。陈砚秋看见年迈的文官们开始解衣——他们褪色的官服内衬上，全是用矾水写就的科举程文。最年迈的那位翰林学士甚至撕开中衣，露出胸膛上刺着的《资治通鉴》选段。
34;不可！34;陈砚秋一把按住陆秀夫的剑柄，34;活字能重铸，程文可再辑，但若烧了《武经总要》......34;
34;你以为金虏要的真是兵书？34;陆秀夫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苍老的胸膛上，赫然刺着幅星图，而北斗七星的方位，正是用七个落第举子的名字标注的。34;他们要的是这个——三百年科举养出的文脉！34;
海滩上突然传来孩童的诵经声。
第98章 崖山墨誓[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