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渡此时的感觉和那日酒醉调戏良家妇女被其夫家砸酒坛子一样，颅内嗡嗡的。
他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清晰地证实了自己和师父之间的差距，自愧不如。
玉中天见苏渡半晌没回过神，得了清净，心中满意，继续看向手中的契纸。
说是契纸，然其字迹凌乱，言语含混，若是带上公堂，恐怕是做不得数的。
那是一张，卖身契。
上书：
“大拇指印”日后就是“大拇指印”的人了。恐后无凭，立此存照。
玉中天神思恍惚。
十六年前，还没有名字的他把自己卖给了卓珏，来到了卓家，成为了玉中天。
十二年前，两人竹马无猜，重游相逢之地，并相约十二年后玉中天本命年，再次重游，缅怀日月。
八年前两人决裂，卓珏孤身离去，两人再未相见。
今时是他的本命之年，也是十二年前约定的日子，卓珏是否会守约，是否能被琉璃请回来，让他，再看他一眼？
“对了！”苏渡的喝声砸断了玉中天的思绪：“今夜夙夕楼设了流水酒席，还请了云香坊的几位头牌一齐献艺，我们去吃酒吧！”
这回换作玉中天颅内嗡嗡响了，好容易才压下将徒弟逐出师门的念头：“不去。”
苏渡想了想，看了一眼玉中天：“不全是姑娘，有几位可是优伶。”
玉中天挑眉：“你有兴趣？”
苏渡：“……我还是不去了。”
玉中天啜了口茶，凉凉地换了个话题：“下月初七便是沁玉大会了，你可要参加？”
苏渡此时方才想起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沁玉大会，想练个手请求师父指点一二的。他往怀内摸了摸，依次拿出纤笔，刻针，磁针，吸石，长臂挑，小钩刺，一瓶沁液，一小壶酒……却翻了半天都找不到他的刻石。
最终还是师父大发慈悲，赏了他一颗米黄醉芙蓉。
看着手中毫无杂质的玉石，苏渡决定按照夙夕楼头牌荷娘的样子沁一个美女。
沁玉，分为选石，修胚，磨面，画活，刻孔，磁雕，修光，沁液入玉，锁孔。
玉石是现成的，形状齐整，光洁通透，苏渡直接把前三项省了，提笔画起了美人。
玉中天偶然瞥了一眼，摇头。
漫不经心，心浮气躁。沁完之后戴不得自身，送不得亲友，卖给行商逾不过一钱银两，可惜了这粒醉芙蓉。
不过画活倒是很熟练，也算有所进益。
刻孔是个精细活计。要在玉石内部雕刻沁玉，须得先选一处或几处下手刻孔，之后方能从这些孔隙向玉石内部雕琢更深，从而在其中绘成镂空的画卷。这刻孔有诸多讲究：一要与所画图案向连，否则破坏整体美观；二要四通八达，否则内部磁雕无法完成；三不能大，否则锁孔难，易损坏，不适佩戴；四不能多，否则锁孔多，有瑕疵，影响手感。
刻孔是沁玉重要步骤，一旦失误，极难弥补，须得重头开始。便是随性如苏渡，做这一步时，注意力也集中了起来。
苏渡选了两个刻孔。一个是美人脚下的三寸金莲履，足以通达全身，但由于苏渡为美人绘就了一支繁复步摇，他须在步摇随风飘起的细珠上加开一个刻孔。
第一个刻孔径长约为指甲厚度，苏渡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刻针，看准了去处，飞速地一按一抬，便完成了。他细细近观之，刻得的孔虽有写抖痕，并非浑圆，锁孔时也可掩去痕迹。苏渡松了半口气，换了一个纤细如蚕丝的刻针，盯着玉石看了半天，却下不去手。
沁玉是微雕属，刻孔又细，若是下手的半路手抖了，那步摇就不是插在美人发间，而是长在美人脸上了。
“不要犹豫。”
苏渡看向玉中天，等待他的指点。
玉中天手里轻轻描摹着契纸，缓缓开口：“这一下落对了或是落错了，早因你平日练习之勤而定，犹豫或是不犹豫，结果无异，不会因你现在细看几眼，就多了一分落对的可能。”
苏渡：“……”醉芙蓉是玉中天的，他不心疼，苏渡更不在乎，当即不管那许多，抬手便落了下去。
便在此时，一个黑影急速俯冲而下，带起一阵风，刮得苏渡脸颊生疼，手也不知道落到了何处。
“他奶！”苏渡惊呆了，以为是来了刺客，半晌才发觉祸灾起源于一只黑雕，此时正懒洋洋地在玉中天案台啄食他的茶水。
苏渡有一次就因闯入了玉中天的内院便被他打了一顿，看到此景，觉得无需自己亲自对付这只黑雕，等着看玉中天怎么罚它。
谁料玉中天不仅没罚，还反手给黑雕顺了下羽毛，打开了一张信笺。
苏渡不及惊讶，便见玉中天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逝。
琉璃这姑娘喜欢说话，平时叽叽喳喳，写的信上也是密密麻麻，玉中天却只能看到六个字。
卓珏未曾赴约。
看着这几个字，堂堂的卓家家主玉中天忽然就委屈了。
3.睹物思人[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