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交织错综成为一道道天然围篱,只要试图越雷池一步,就会被割得鲜血淋漓。
偶尔,欲天想要撷采一些沃土远运,来改良较为贫瘠的地力,就得先跟蔓延丛生的荆棘奋战,无论是以火焚烧,或以利刃砍劈,都是人人退避的苦差事。
拨开危险的棘刺,异香浮动,那儿藏了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荆棘之花。
墨蓝色的花沉郁如夜色,摇曳间却萦亮,像是布满慑慑星辉的静夜。
那花儿名叫漓珠,是奇香,亦是奇毒。
他和她出生的晚,没能赶上那一年迎风飘摇的优昙钵花海,可他一点也不愁,一笑便罢。传说只是传说,与他无涉。他喜欢的,是荆花漓珠。
他是日翳国皇储,那花野得很,其实不适合栽在宫闱,可是在边境一眼初见,就爱上了,也说不上为什么。
他捡到她时,正是在流沙河畔的荆花丛中。
满身血污的她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枕着一具残破到难以辨识的母狐尸体,她的眼睛半睁半阖望向天际,空茫的像是没心的人偶。
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何那么急切,不待护卫开道,就不顾一切踏进去了。
好像有什么在指引他、呼唤他,非去不可。
靴子陷入黑色流沙的泥泞,举步维艰,他拂开毒藤蔓,挥剑斩碎了无数花瓣。珠光艳泽的落英,随着凛冽的剑气飞扬,细细碎碎的如星尘,洒落了她一身。
恍然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堕星,穿越亘古长空,落入了纷乱的红尘。
也是后来的后来,他才明白,那正是她蜕变的第一日。
正如昊誉的预言,五代并非生来即是星见。
四代星见芊薇知自己将惨死于未来的五代之手,从那之后,芊薇活得寝食难安,弃官叛逃,疯狂寻找尚未出生的五代,想抢先一步破坏死亡预言。
直到芊薇终于找到她时,芊薇几乎精神崩溃了,被天天预示到的死亡画面给吓疯了。
她以为自己误杀了一个疯子,幸好他刚好出现救了她,却无人知晓那是正在实现的未来。
他正巧遇上了踩着预言重生的五代星见,唯有浴血方得华彩,一如漓珠。
要不是如此执着,芊薇也不会死。
要不是芊薇认定是她,急着杀她,或许她也不会成为五代星见。
何为果?何为因?
能观见宿命的星见,却困陷在自身的宿命里鬼打墙,相信这些,只是更感迷惘。
或许这也不是理由。
全都不是。
他冲入荆花丛中把她抱起来,细细的拂去她脸上的血痕,才悠悠忆起,这原该是他的未婚妻。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一句戏言。
◎
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少不经事的时候。
他在一场政治谋杀中负伤,却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遇着了。他怕她吓跑,又怕她出卖他,便随口承诺要娶她为妻,还把她的家传玉佩砸裂取了一半,作为定亲信物。
她根本没弄清楚他是谁,也不懂背后牵涉到的政治权谋有多复杂,却傻傻的应了。
“你要记好喔,我是喀尔靡家的,我爹是边疆很有名的大将军”
“你是喀尔靡家族的小郡主?”他脸色一沉:“呵你爹那年没来勤王呢。”
“勤王?什么意思?”她眨着眼睛有点迷惘。
“没什么。等我当家,我必来娶你。”
“那你是哪家的?”
他笑着吻她,下一秒就弄昏了她。
当然,他回到腥风血雨的王宫后,再也没想过要找她。
找了又能如何?他自保都没把握了,何必再拖一个无辜的弱女子陪葬?
对她有情,就该远着。远着,就不想了,藏在记忆里久了,就像心头的白月光。
谁知命运难料,两人再度相见了,换他救了她。
但她好像早就忘了当年那恶戏般的婚约,也忘了他的模样。
一命换一命,扯平了,不过如此。他想。
于是他什么都不说。
谁也不说,就好似从来都没发生过。
但她终究跟了他。
◎
漓珠只能生长在流沙河畔,在日翳天宫是种不活的。
可是他总不放弃,特地遣人弄了好几株来,硬要移植回日翳王宫,栽在书斋前。
枯萎了他又运来新的,来来回回,当真钻研起养花之道。
就为了园艺这种小小事,跟摄政王杠上了好几次。
“我偏要种。气他。”他说。冷俊的脸庞带着恶戏的笑。
养花事小,亲政事大。
她知道他是在赌气,旁观着,并没有想出言拦阻的意思。
她也觉得漓珠美,但看着他被花刺割破的伤口,不免心疼。
“值得?”
“我爱。”从小到大被暗杀无数次,他早惯了,总要学习把挑战当乐趣。
他日日细心浇养,连指尖都沾染那沉着的隐香,更显端然,摄政王最恨他这点,掐着他却除不了他,他连静静的养花都那么矜贵,那么危险。
漓珠有毒,人人都怕花开,唯独他不畏。
他只怕花谢。离开了原生的流沙沃土,花儿总是谢的很快,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他逐渐发现,若以鲜血灌沐,漓珠就能娇美如昔。
他好奇心起,这回直接改种在尸冢上,反正宫闱斗争中最不缺的就是死者。
花瓣闪耀着珍珠般的色泽,更灿烂了,连颜色都逐渐转为绛红,如鲜血如艳火。
竟以血肉芳华为食。
啊,死亡之花。
“少主殿下。”她轻唤正在赏花的他。
“你就像这花。刺的很。”
“怕刺,你就别抱。你放手,我就走了。”
“你真的是‘终战星见?”
“你希望是,我就是了。”她说。
他似笑非笑,却朝她伸出了手。
“那可糟了,全洵天部都想杀你呢,你离了我是不行的。”
他知道她无法抗拒他。
她总是偷偷看他,在清谈时,在酒宴时,她就坐在斜后方不远不近,观察他的举手投足,他嘴角虚假却似真的笑,看得入迷。
他当然知道自己好看,更故意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她又急急忙忙撇开脸,心慌得很,不敢和他精光湛然的眼眸对视。
“你这样盯着我看,又不说话,到底在想什么?”她背过身娇嗔。
“你在我御书房里一天没出来对吧。”
“我可没翻你什么政治机密哟!桌上的折子我没看、锁起来的法器我也不敢动,我爱待你的书房,只是喜欢你收藏的那些地图和古籍而已”
她感觉被冤枉了,一口气辩解一大串才停下来。
“泠泱。我命人作了几件新裳,早送到你房里了。”他淡言:
“见你没换上,就知你没回去。”
“哦,嫌我穿的太平常?”
她不太服气的打量自己,一身绛色衣裙,除了迎风款摆的水袖以外没有其他多馀的纹绣缀饰,艳红却素雅,不似一般宫娥嫔妃总是镶金带玉比美。
她是术臣,不是歌伎舞娘,术臣就该有术臣的样子。
“新的那几件,我叫人袖子再加半寸,腰线再收紧点,还有这儿再放宽些。”
他以指尖滑过她的腰际,顺着弧度再往上,他性感的嗓音在她耳边轻笑,她本能微微缩一下颈子,却没真闪开。
沈溺着,也不想闪开。
她脸一红,“怎那么清楚?你何时帮我偷量了?”
“你刚问我盯着你看时在想什么。”
“”
“我的花儿。”他轻抚着她的长发低语:“我的星见。”
1.《前传》天外天.星渚花宵 1[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