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寝帐。
烛火低照。帐中一片静谧。
赵熙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寝帐中床栏上方的垂幔。
赵熙坐起来,揉了揉额角,并没有预期的酒醉后的头疼。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连多日来的疲惫也一扫而净。她抻抻手臂,大大地叹出口气。
忽然床角一个暗影,吸引了她目光。赵熙探头到床下仔细瞅了瞅,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下一刻,帐外守候的侍者们,听见动静,赶紧掀帘奔进去。
帐中情形,让众人大吃一惊。公主殿下单膝跪在地上,怀中揽着她昏迷萎顿的正君。
一个侍者赶紧奔出去叫大夫。其余人上前,帮赵熙将人抬上床去。
赵熙用手抚他前额。顾铭则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即使昏迷,眉头也收得很紧。
大夫片刻即至,诊了脉,即刻下药。侍者片刻不停地去熬。
赵熙一直握着他的手,守在床边。
温热的药终于端上来,赵熙并不假手旁人,自己含了一口,哺喂给仍旧昏迷的人。一口喂进去,又轻轻抬起他下颌,见顾铭则的喉头动了一下,确认喝下,才喂第二口。
侍者并着大夫站在一边,看着公主亲口喂药,无不心头感叹这正君大人在公主心中的地位。
赵熙又接过大夫递上来的暖袋,把手伸到他衣服里面,焐在胃上。
一会儿功夫,她的正君,胃疼缓下来,面色也不那么惨白了,人睡得渐平静。
赵熙大大松了口气,吩咐重赏军医。
“烈酒这么喝下去,大人受不住的。”老军医一边道谢,一边絮絮地说,“卑职诊断,大人内息紊乱,积年虚弱,这样的身子,不该喝酒的。”
“以前宴上也喝酒的,没见疼成这样。”赵熙疑惑。
老军医看赵熙脸色,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赵熙摆摆手。
老军医点头,吞吐道,“老朽初步判断,大人体内,似有毒素。酒最是发物,毒素方入体内不久,最易引发,所以才……”
赵熙目光一紧。
老军医点到即止,不再多言,告退出去。
其余人等也悄然退去。寝帐中回复平静。
赵熙仍守在顾铭则床边,脑中却将军医的几句话久久盘旋。
毒素方入体内?那是最近几日新服下的?可是最近十日,他都被圈在别院,何时见的外人,何时私相授受的□□,又是何时服下去的?
赵熙忆起他前几日突然病了,又突然好了的事。她眸光一跳。他的小厮夏禾一到,他就突然病了。之前这两人出了别院一回,估计就是那一次服下药的。
是被人暗害的?赵熙轻轻摇头,顾铭则其人,行事周密,自保总是没有问题的,如何能让人轻易加害?
那就是主动吃下去的。可他是嘉和侯,皇家贵戚,为何要自伤身体?
“听说有种□□,可以将功力暂时散去,只是会损及身体,难道……”赵熙轻轻自语。她微皱眉,不愿再往下想。因为很有可能,他的正君,自己伤害自己已经五年之久。
以前的事,她无从追究,可这些日子,两人亲密相处,她自认已经耳鬓厮磨,就连交心相谈的事都不同程度地做过几遍,全无隔膜的程度。
她甚至想到那夜,还说过要他终生相守的话,与他约定养好身子,以图子嗣。说那话时,她那掩在心窝深处的一腔赤诚,一生中头一次坦露,全无保留,可她的正君,竟不动声色地在筹划着要服下一粒毒丸!
好一个顾铭则,从来都没把真心没托付给她过。
赵熙久久呆坐在床边,心里刀绞般难受。
更漏方起。
一个暗卫从帐外进来。脚步声轻扬。石化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她转过脸,沉声,“情况如何?”
那暗卫禀道,“林统领已经得手。太子偏帐里的人,是剑宗的万山尊者。”
赵熙神色惊异,旋又恢复平静,道,“知道了。”
“是。”暗卫领命出去。
暗卫出帐,带起些微凉风。帐帘又被侍者从外面掩紧,帐内恢复安静。
顾正君睡得很平静,呼吸清浅悠长。仿佛累到了极点,睡下便沉入黑甜。
赵熙她抚抚顾铭则俊雅的脸颊,温温热热,清清滑滑。她不禁长长叹气。
他对她瞒天瞒地,一句实话没有,她何尝不是早已经心生疑惑?
自从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她已经谋划计定。
今晨,她嘱咐林泽,若正君有所举动,林泽只管配合。他不动,她怎知他有何打算?这也算是诱他露出破绽吧。
“你我二人,还真是半斤八两。”赵熙自嘲地笑笑,“我原也怨不得你薄幸。”
只是没料到,顾铭则的目标竟是宗山的万山。
皇家猎场,无旨擅入,是万山走错的第一步棋。
高估计了太子的实力妄自托付,这是他的第二步错棋。
一步棋错,步步险。或许万山其人太过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赵熙微微点头,正君的眼光果然也真独到,能挑得如此好的时机,一击得手,不费吹灰力,便擒得万山。
“擒获万山,你又有何打算?”赵熙用手指描摩顾铭则线条简洁的脸部线条,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让她无从把握,“铭则,你习过武,当知,两人对阵,谁先动谁便露了先机。你隐忍五年,终有动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愿再等?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她颓然叹气。因为即使此刻人醒着,也不会向她坦言问题的答案。她发觉,最深的人心,永远难测。之前,她竟被虚渺的爱意迷蒙了心智,才妄以为可以把心交出去。幸而,顾铭则以这样的方式,提醒了她,高位者,不该这样全情投入于一场虚幻的爱恋中。
得天下,便要孤家寡人。她应该早就明白,这是欲为王者必须承受的。
灼热的泪,从赵熙脸颊倏忽滑落。
她用手背,缓缓拭去。
泪凉下去,连着那颗曾经火热的心。
一个时辰前,林泽带着营兵,包围了太子营地的一个大帐子。
太子仍在宴上,太子长史叫刘有的,赶过来交涉。
得知是奉了公主手令,这刘有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抬手放他进帐,却把太子府的人拦在外面。林泽目光闪了闪,意识到刘有可能是顾铭则的人。
帐子里的人,刚坐起来懒懒地穿衣服。林泽进来时,看见大和尚身下的裸身美人儿,他甚至细瞅了眼,看清竟是顾采薇。
对方是正君妹妹,太子侧妃,他自己又是公主侍君,身份彼此尴尬。林泽忙别开目光,示意随从赶紧把顾采薇盖严实了。
顾采薇睡得迷糊,冷丁闯进许多男人来,惊异程度不亚于林泽。她几下穿上外衫,又被几个侍者用棉被裹得只剩下头。定了定心,才瞅见,来人竟是林泽。
顾采薇樱口大张,杏眼圆睁,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泽正好也并不想与她答话,只负手看着万山。
万山皱眉只问刘有,“怎么回事?”
“这是太子妃的侍卫。”刘有赫然开口。
林泽和顾采薇都睁大眼睛看刘有。这个文衫男人神态镇定,波澜不起。林泽不得不服气,也完全做实了之前的想法,这人就是顾正君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官职竟然做到了长史,没有些年头资历,万万不可能。也不知道是先前就潜伏进太子府的,还是之后被顾正君收为已用的。不管无论是哪种情况,足见顾正君筹谋已久。
万山怔了下,“太子何在?”
“就在帐外。”刘有神色颇有为难道,“陪着太子妃,不方便进来。”
万山皱眉。心道太子如此无能,连个女人都安抚不住。
他有绝世武功傍身,睡顾采薇,也是太子默许,他自然无须担心。何况他身边并不缺女人,他也不是如此急色,收了顾采薇,主要是给太子的一颗定心丸。
万山敛衣起身,还拍了拍顾采薇露在被子外面的脑袋,“踏实睡吧,我去去就来。”
顾采薇大着眼睛直盯着他身后的林泽,咬着唇,眼里全是惊恐。
万山神情一顿。
他缓缓转头,鹰目看林泽。一身武将常服,星眉朗目,高大身形,瞧气势该是将官级人物,他入太子营几日,并无见此等人物。
万山心中忽而有了答案,冷笑一声,悍然在掌心蓄力。
强悍的内力,带得半空中响起声炸雷般,带动得帐内人纷纷跌倒。
林泽只及侧过身,躲开凌厉掌风,余力带得五脏六腑牵动,一口血喷了出去。
他用手背抹去血渍,暗提口气,原来并没伤及内息。只是内腑震得生疼。林泽忍住剧痛,站得笔直。
万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你可是公主座下?”
林泽并未做答。
万山点头大笑,心道,这位公主殿下果然行事出人意表,能径入太子营地提人,也够嚣张。不过她切脉很准,他心有所图,必不会在猎场动手相抗的。
说实话,万山其实也并不反感公主营地一行。这两位皇嗣,他已经亲自接触过一个,太子阴柔,才大志疏,实不堪大任。若他现下已经是皇帝,对万山的计划只有好处。可万山这些日子细观他,觉得实难是这位公主殿下的对手。兴许会折在夺位之路上也不一定。
万山想至此,含笑点头,“好,我随你去。”
林泽正要带路,却听万山道,“阁下必是公主府一等一的高手了,方才我发力太过突然,可伤着了?”
14.猎场(四)[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