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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荼蘼[1/2页]

少主不虞 白玉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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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荼蘼山庄的野荼蘼又开了,一丛又一丛,浓郁而又雅致。
      满山遍野雾雨蒙蒙,春日野穹,苍天之下,楚敛持伞站在山门处,墨绿衣裳,发冠高束,风流蕴藉,狭长的眼尾扬起,透出清浅潋滟的色彩来。
      一丛丛的荼蘼花簇拥着青石山门,雪白而清秀的荼蘼花在雨中轻晃,抬头微仰,荼蘼山庄四个大字却透出几分冷峻了,锋芒毕露,如同断金割玉一般。
      这里是荼蘼山庄,而不是铸剑山庄,是薛氏,而不是楚家。
      “父亲,我薛氏一族,归来了。”
      仿佛当年薛敬轶站在这里,微笑,俯瞰整个荼蘼山庄,他们是这天下绝无仅有的,第一山庄。
      雨水随风落在楚敛的脸上,沁凉,可她心里看着这几个字,心中愉悦,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哪怕是此刻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镂花窗外一墙胭脂般浓艳颜色的蔷薇盛开,愈发芬芳馥郁,映得侍女白皙的肌肤上,也透出几分淡淡的嫣粉色。
      楚敛看着窗外的蔷薇,她想起往年,一架蔷薇开的正好,清晨的露水还在花瓣上,清澈干净。
      薛氏流落在外的子弟,俱被楚敛召回,此次入族谱者共有七人,其中一个嫡系的名为白准,是楚敛亲自找回来的。
      观礼薛姓者不足二十人,一城的人围在祭坛外看热闹,当初许多与薛氏交好的世家也来了人观礼。
      薛氏祖祠被人扫洒干净,外面种了两棵巨大的梧桐树,树冠很茂盛,碧绿碧绿的,天色湛蓝,远处可见江陵山脉上飘过云岚。
      牌位前供奉点心瓜果清水,檀木香冉冉在堂祠里缭绕,簇新的牌位上写着薛氏第八任家主薛鼎之位,一旁的写着薛遥氏之位。
      楚敛身着祭服,头戴白玉冠,长发束起,手持祭文,神情肃穆,眸色清明,身体挺拔的站在祭台前。
      白准的目光看过去,他从前就已知道家主身世堪怜,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比不过此时,家主所有的亲人只剩下一块块的牌位,永久的留在这孤寂冷清的祠堂中,而家主孜然一身,孤独而淡漠的站在那里。
      这样的孤单和寂寞,白准突然能理解师父心中那复杂而纠结的感受了,拜祭的不是自己而是仇人的先祖,这是何其的羞辱。
      家主脸上没有任何遮掩,干净明晰,就连额角上的伤疤也没有任何掩饰,仿若清透白皙的瓷片上一道清晰的裂纹。
      她已经可以鼓起勇气,用这张不堪的面容去面对一切的人,她微笑着,带着信任与寄托。
      步步生莲,摇曳生辉,这样的师父,是他从未见过的,原来,是这样的神采奕奕。
      司仪上前请楚敛祷告祭文,她神情庄严,用竹叶水盥洗双手,白巾拭净,其余诸人也整肃衣冠,神情庄严。
      接过香炷,双手插入香炉之中,虔诚的祷告天地,行稽首大礼,祭祀祖先,请出族谱,朗声祷告道:
      “薛氏第九任家主薛楹参拜祖先,吾薛氏族人四散流离,今幸得以苍天庇佑,吾薛氏大难不死,将得涅槃。
      薛氏先祖,在天有灵,佑吾子孙后裔,永保长安。”
      随即她又起身转过来,对众人诵读族规,薛家的公子们皆是温和有礼,彬彬有礼的青年,唇红齿白。
      楚敛站在上首,看着坐下的十二个少年,都是弱冠之年,这是她从当年遗族旁支中挑选的孩子,俱是品格德行为尚者。
      “吾薛氏一族,二十年前曾蒙大难,几近灭族,蛰伏二十载,如今起复,尔等为我薛氏子弟,必要辅佐家主,兴我薛氏之名,旺我薛氏子息。”
      楚敛站在高台之上,展袖振臂,声音仿若清朗皓月。
      “吾等谨遵家主教诲,必然潜心修学,辅佐家主兴吾薛氏。”众人诚心拜伏,高声齐朗道。
      司仪手中捧出崭新的族谱,白准偶一瞥见族谱上楚敛的名字,行木字辈,薛楹。
      原来家主的名字竟这般雅致斯文,家主本也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命运弄人。
      第一个入族谱的人便是白准,他依言上前跪拜,楚敛看着他有些五味杂陈,这个孩子是她亲自带回来的,当时他的父母在山里生病死掉了,她看见他的时候,他躺屋子里也病的快死了。
      “白准,今日当着薛氏列祖列宗的面,吾予你薛字姓氏,认祖归宗。”楚敛顿了顿,环视一周继而道:“你这一辈,该是宁字行第,便名,薛宁纾。”
      仆童研墨,楚敛敛袖蘸墨在族谱最新的一页写上了薛宁纾三个字,字迹端正秀雅,这才是一个女子写出来的字。
      “薛氏族规,凡我薛氏子弟,终生不得入仕,否则,剔除薛姓,为薛族弃之。”一个被家族所摒弃的人,定然品德败坏,是被天下人为之唾弃的。
      “位前奉献,果蔬牲醴。炮乐齐鸣,撼天动地。列祖列宗,仙驾齐集。顾尔子孙,当感慰藉。克尽灵职,佑尔后裔。瓜瓞绵绵,万世繁息。
      告慰吾祖,致其虔诚,祭礼告成,伏惟尚飨。”
      待一切祭礼完成,祠堂的六扇大门再次关闭,下一次进来不知再是什么时候。
      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只余下楚敛自己静立门前,风吹过院中梧桐树,树叶沙沙的声音掠过耳畔。
      风吹过湮华楼的檐角,铜铃叮叮脆响,江陵水波涛四起,远远似有少年随笛吟唱之声,如歌如斯,楚敛在这风水歌声中安稳睡去。
      慕清明发现少主总是被梦魇,前阵子请阮奚开了安神的方子,故来问一问:“少主最近感觉怎么样?”
      “总做梦,似乎梦见父亲,他站在光影里,看不清,摸不到,起身去追,就消失了。”楚敛语气淡淡的,略有些遗憾的意味,端起茶杯轻轻一抿,里面只是一杯无味的白水,她已经许久不喝茶了。
      抬头看窗外细雨霏霏,一片白茫茫的雨雾,微微眯起眼睛,梦境里的父亲总是弱冠之年的样子,还那样年轻。
      大概因为她对生父的印象,只是那一张薄薄的画像,单薄而伟岸的影子,面容依稀昳丽,旁边是一棵泛着烟粉的桃花树,恍若天神一般。
      梦境总在她即将看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总也碰不到,她便如瞬间掉入地狱,明明在烈火中挣扎,却冷的颤栗抖瑟。
      她有时伏案处理公务,有时就安安静静的望着外面发呆,她很久没去十四堂了,这个山庄已经完全的属于了她,可是,太过虚幻。
      楚敛双臂伏在栏杆上,静静看着廊下的两棵杜梨树。
      她早就想好了,等她死了,就让清明把她和左辞一起埋在西山上,在那里可以看见沧澜的江陵水,也能看见远处的山岚滚滚,能看着荼蘼山庄漫山遍野的荼蘼花。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乌衣骑,乌衣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楚敛手中反复摩挲着那根堂前燕,她知道左辞不会无缘无故送她这样的东西,可还没来得及问他便没了机会。
      她知道这句诗,左辞也曾念过这句,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显而易见的意思,可是楚敛细细一琢磨,却怎么也不明白了。
      “少主,后山墓园里,出事了。”说着,湘帘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似乎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怎么了?”楚敛心里预计不太好。
      “那里,长了许多花。”湘帘皱着眉,迟疑道。
      楚敛疑惑的抬起头,好笑道:“这又如何?”这是长了什么花,会令他们这么害怕,总不能是会吃人的吧。
      湘帘脸上血色尽失,白着一张脸说:“是双生花,满园都是。”
      楚敛怔了怔,开什么花不好,偏偏是双生花,湘帘急促地道:“家主快去看看吧,现在山庄上下人心惶惶的。”
      楚敛没办法,只好起身去了陵园,进入墓地后,满池满园,白莲双生,并蒂花开,楚敛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哑然无言,大片大片的锦簇花朵,簇拥着楚绮与楚萝的墓碑。
      “少主,莫不是谁在装神弄鬼?”慕清明皱眉猜测着,这不是故意报复少主吗。
      楚敛随手折了一朵花,花瓣娇嫩饱满,摇头道:“若谁能装神弄鬼到这种地步,也不算是装了,而是有真正的神通了。”
      叶繁看着不太舒服,谁让这里葬着两姐妹呢,对楚敛道:“少主若觉碍眼,属下这就命人除了去。”
      “无碍,留着吧。”楚敛转身离开,留这满园繁花在身后,丝毫不在意,反正这里面葬着的不也是孪生姐妹。
      “少主,少夫人来了。”楚敛对我没有宣布楚肆的死讯,但也让所有人明白了,荼蘼山庄的庄主并没有什么意外,以掩盖荼蘼山庄的异常。
      逃出去的楚家人也不会主动说出去的,这种事情,说出去只会让人意识到,荼蘼山庄的人失去了庇护,他们还没有那么傻,只要楚敛不主动说破荼蘼山庄这层壳。
      说出去,没有任何好处。
      对楚氏一族虎视眈眈的目光太多,他们不敢冒险,楚敛才把下面的各方产业整理干净,逃掉的楚三爷,与她委实有一阵子杀的厉害。
      荼蘼山庄上下人心惶惶,楚敛愁眉不展,她若除了去才更显得心虚,可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三年后,年关岁末,寒风凛冽,日长一线。
      “少主,长安城送来了信。”
      楚敛没有戴银箔的脸上神情变化很清楚,慕清明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楚敛抿了抿干涩的唇角,疑心自己是看错了,这是摄政王亲自来的信,不会有错。
      她说:“摄政王妃,在今年夏日死了。”距今也仅有四个多月。
      摄政王妃的死,昭示着什么,局面一触即发,分崩离析,楚敛本以为还能平静几年的。
      程素素见识到了谢眉若的下场,她自然也知道了,谢眉若与她都是一介作用,在楚敛严重并无分别,到底因为当初那个东西,楚敛愿意娶她,让她在荼蘼山庄有一席之地。
      程素素对楚敛变得温和了,她见到过楚敛的雷霆手段,也看过她面具下的容颜,可惜是被毁了的,脸上被血水沾染,活生生的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程素素被吓得连做了多日噩梦,总是梦见楚敛一张白生生的脸上,溅得都是血,凶神恶煞的骇人,然后慢慢的走进自己,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劈向了自己,每每总是半夜惊醒。
      “素素,”楚敛微微低首看她,目光温柔,唇角微翘,对她道:“这些时日,委实辛苦你了。”
      程素素一时恍了神,这可不像是楚敛这种人说的出来的,她能够了解的楚敛,可以说是本性恶劣,对他的下属倒是比对妻子好。
      “是我对不住你,素素。”
      程素素惊讶的抬起头,不相信这个人居然会说出这种抱歉的话,楚敛轻轻的抱住她,手掌温柔抚在她微凉单薄的后背,手中匕首突现,就在要刺下去的一刹那,程素素抬起了头。
      “我不怪少主,原是我哥哥对不住楚家,害死了四小姐。”程素素忽然红着眼道,她在这山庄里生活了三年,楚敛叹了一口气,转过头道:“你想要离开,我也不阻拦。”
      程素素吃惊的看向她,楚敛已经悄悄的收起了手中的匕首,转身坐下,说:“你那个心上人,自你嫁后一直未娶,我知他在何处,他也一直在窥探荼蘼山庄,三年前那一夜,他曾经意图来带走你,不过被拦下了。”
      “你是说,沈长行?”程素素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她害怕想起那段美好的记忆,害怕自己会在楚敛面前显露出来。
      “是,程素素,这三年我未曾动你一根毫毛,现在我可结一份合离书与你,或者为你改换身份,你自行嫁人去。
      至于嫁妆,我也可为你出一份,算是这三年耽误你的赔偿。”楚敛一边慢慢的说之前想好的话,一边想着还有没有遗落的。
      “少主究竟是什么意思,山庄又怎么了?”程素素意识到,荼蘼山庄怕是又要有巨大的变动了。
      “我是在成全你。”楚敛将之前写好的切结书予她,程素素识得他的字迹,他很平静,不像是三年前那次,总能看出戾气来。
      临行前,程素素站在马车下,对她行了福礼,平和道:“我本也是没什么不舍的,少主,多谢你。”多谢你肯放手。
      送走了程素素,楚敛就开始着手准备进京之事,她还从没有去过北地,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楚敛给剑宗送去了一封信,言明自己要赴长安之行。
      “少主,剑宗的来信。”叶繁想着,只有剑宗送信来了,少主才会高兴一二,省得总是愁眉不展的。
      没想到少主看完了信,情绪就更糟糕了,她放下信纸说:“我恐怕要回一趟灵台山,暮蓝师兄唤我回去了。
      楚敛心里有了准备,剑宗这样高于荼蘼山庄的门户,晓得楚家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她没有主动揭破,但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师父多半是不赞同这般睚疵必报的行径,索性也就不再犹豫。
      她走到山门之下,大抵是因孟春江之事,剑宗大乱了一番,看守山门的弟子已是成了惊弓之鸟,剑宗的看守也较以往严密起来,寻常人等不得进入。
      楚敛无法,她已是离开剑宗,只得将暮蓝师兄的信递给看门的弟子,看着他拿着信小跑进去,出来的是许久不见的暮蓝师兄。
      “暮蓝师兄。”
      “唉。”暮蓝师兄看他一眼,无奈又痛恨,怎么,这么就会变成这样,当初乖巧的小师弟变成了这个样子。
      “清微,你在荼蘼山庄大开杀戒的事情,师父已经知道了。”
      心下一沉,楚敛嗫嚅着,沉吟片刻道:“既然师兄都知道了,十一也就无需隐瞒了。”
      “十一,师父已有决意。”这话一出,楚敛也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楚敛攥着暮蓝师兄的衣袍,恳求道:“师兄,清微别无他求,不敢奢求师父原谅,只想见一面师父,十一在这里给他老人家磕头了。”言罢,便撩袍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好吧,我去替你传达一声。”暮蓝依旧心软,看不得小师弟这么苦苦哀求。
      “多谢师兄。”楚敛顿时喜形于色道,从她成年之后,便很少露出这样的孩子气。
      暮蓝师兄摇头叹了一口气,负手往大殿里去了。
      十二年前,她也是从这里一步步走上前,跟在楚肆身后,高山仰止,拜见了师父,那位天下人敬仰的老人家。
      他摸着她头上的总角笑呵呵道:“小子根骨不错,老夫收了也不算亏。”
      父亲松了一口气,将她留在了这里,转身离开。
      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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