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小姐有兴致,在下在皎月楼以戏相邀。”玉堂秋不胜欣喜,又不敢露出分毫,装作一副淡然的模样,那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不知掩藏了多少旖旎情思。
楚娴微微红了脸,月光之下看不分明,她不曾想过,那戏台上纤弱多情的“娇小姐”,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
“天色晚了,公子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楚娴和他聊得投机,夜晚变冷,才惊觉时辰过去了许久,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兴致了,不知不觉也没有察觉到时辰的流逝。
“小姐慢走。”
玉堂秋一直看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墙后,面上才浅浅漾开笑来,低喃了一句:“天定的缘分,终于又看见你了。”
谁会知道,他们的缘分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注定。
寒风凛冽的冬日,少年衣衫褴褛跪在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急着回家,一刻也不愿意在这寒风中停留,更不会有人为了施舍一个铜板,而在寒风中多加停留。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过饭了,因为水患父母双亡,只留下十六岁的他,与十二岁的妹妹,妹妹染了风寒没有钱看病吃药,他只能以乞讨为生。
一顶华丽的轿子从街上过,跟着众多的婢女侍卫,他耳力很好,里面传来的是一个很娇嫩的声音,像黄莺一样,不谙世事。
“嬷嬷,嬷嬷,我要吃明翠居的炙羊肉。”
“小姐,那东西吃多了会上火,你忘了上次啦。”苍老的声音很慈爱。
细白的手指指着街边乞讨的他问:“嬷嬷,那是什么人?”
“如今灾荒流年,哪里都有灾民,背井离乡,大小姐,你可要惜福啊。”
“嬷嬷,不如咱们给他一些钱吧,你看他多可怜,看起来快饿死了。”轿子里传来娇娇软软的声音,对他来说宛如天籁。
那嬷嬷拗不过少女,只得解下钱袋子,放进他乞讨的破碗里。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连忙给那轿子里的小姑娘磕头大声答谢,方要抬头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当时想的是,若自己倒下了,妹妹怎么办。
怎么办呢,爹娘都没有了,妹妹才那么小,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温热的暖流淌进入嘴中,带着久违的热气,他在昏迷中不自觉的一口一口咽了下去,香香甜甜的滋味他多久没有尝到了。
他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玉儿似的人,带着朦朦胧胧的薄纱帷帽,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女,还傻傻的问了一句:“仙女,我这是死了吗?”
“呀,你醒了。”那个衣着华贵的小姑娘,和他妹妹一般大的模样,从帘缝间露出白嫩嫩的面颊,好看得跟玉做的人儿一般,十根手指跟水葱一般纤长白净。
她笑嘻嘻的说:“你晕倒在街上,我们救了你。”
老天就是不公,妹妹与这女子一般年纪,却一个朝不保夕,一个锦衣玉食。
“你怎么会沦落至此,你也是逃难的灾民吗?”
他木然答道:“我爹娘饿死了,只剩下我和唯一的妹妹,后来一路乞讨到了这里,妹妹生了病,我没有钱抓药,只能来乞讨。”
“啊呀,那太可怜了。”
“小姐,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一旁的嬷嬷看了看时辰,对她苦口婆心的劝道。
“嬷嬷,我知道时辰的,你放心吧。”那小姐轻点了点头,转头又对他问道:“你可好些了?”
“多谢小姐,我,我已经没事了。”少年磕磕绊绊的声音,爬起来就要磕头拜谢,那小姐让人拦住他,又对身边的嬷嬷娇软道:“嬷嬷,再给他十五两银子吧。”
转头又对他道:“拿了银子,快去为你妹妹抓药吧。”
“多谢,多谢小姐。”他不住的磕头道谢,那日,他怀揣着那十五两银子,孤零零的站在大街上,寒风凛凛,他却觉得寒风也不是那么冷了。
最后即便有了那十五两银子,但他唯一的妹妹最终没有挺过那一年的风寒,在一天的深夜中去了,瘦弱的身躯蜷缩在他的怀里,渐渐冰冷下去,他只能买了一张薄木棺材,葬在了城郊西的乱葬岗上。
妹妹的死让他更加惧怕贫穷,如果当时他有钱,父母不会因为饥荒而死,妹妹也不会因为拖得太久而病逝,他也不会,从此在这世间变得孤身一人。
他卖身进了那时还不是很有名气的皎月楼,因模样清秀俊俏被师傅看上,拜师学艺,他又极肯吃苦,下功夫。
而后仅仅四年,他成了皎月楼的台柱子,去了长安,得了柏贤王的赞赏有加,大红大紫,为达官贵人所追捧,从长安红到江南。
终于,终于又在那一日,人影重重中,她和身边的女孩嬉笑戏谑,而他一身珠翠霞帔,浓墨重彩,款款登上三尺红台。
唱腔流畅如水,她目光渐渐转移到他身上,目不转睛,安安静静的看着,彼时的女孩已经长大,颜色娇媚动人。
纵然过了多年,玉堂秋依旧一眼就认出,这是当年给他十五两银子的小姐,名满江陵的楚家,铸剑山庄的大小姐,这很容易就打听得到。
他恨不得这台戏再长一些,再长一些,能让他多看一眼那姑娘,他是那多情貌美的杜丽娘,可他的眼中,不是那儒雅的书生,而是这戏台对面的娇俏小姐。
后来等他再次跟着戏班从泉州回来,就听说了她嫁人的消息。
他疯了一样的跑出去看,新郎官玉树临风,听说是平阳府的富人公子,这怎么可能呢。
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心爱的姑娘,坐在大红花轿上,被人吹吹打打一路送出了江陵城,去了那个远远的地方。
可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楚家大小姐和离的事情传遍了市井间,是楚少主和楚三公子亲自迎接回来。
真好,真好,她又回来了,回到了他能够见她的地方。
他得知消息的那一刻,甚至在想,和离了的女子,也许会一辈子不再婚嫁,那他就唱一辈子的戏给她。
玉堂秋缓缓走回去,夜深露重,他走了太久,才到了她的面前,堂堂正正,不带一丝脂粉浓妆,他是玉堂秋,不是杜丽娘,也不是那虞美人。
这一夜,在这大戏落幕之后,不知又有多少纷纭渐起。
而这一年,也注定是多事之秋。
33.因果[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