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时又气又恼,干脆直截了当:“说实话,鲁豫对我还真是不错,他管不了纱厂几千口人,拉扯一下我这个徒弟,还是有能力的。我不瞒你,前几天还有人想着帮忙,把我弄到钢厂筹建指挥部去呢。”
“怪不得你小子不愿去找鲁豫……”张胖子嘴里嘟囔着,怨怼地瞥了我一眼。
听到张胖子这么说话,我实在不想再跟他啰嗦:“你爱咋想咋想吧,反正纱厂马上就要倒了,下次你也别再找我要这要哪啦。”
“你是有了后路,站着说话不腰疼!”张胖子浮肿的脸上充满了失望,冲着我愤愤地嚷嚷起来,“要是吴老和鲁大个子他们还活着就好了,他们绝对不会任由着姓王的和崔老扒毁了纱厂,绝对不会不管俺们这些工人的……”
望着张胖子关门离去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戚然,他的最后一句话刺激了我,让我想起了奶奶说过的一件事。三年自然灾害时,鲁大个子带队来下吴洼调查情况,当时的大队书记、我的姥爷在众人的苦苦恳求下,十分为难地拿出了那张压在箱子底下的借条,无比忐忑地交到了鲁大个子手上:“鲁队长,当年你欠俺们村的粮食,说是打跑了小鬼子就还的,现在全村家家都断了顿,有病的都快饿死了,你能不能看着当年下吴洼支援武工队的份上,给俺们兑换一点山芋,救救下吴洼的老小……”
鲁大个子脸色铁青,嘴唇颤抖,手捏着欠条,看着奄奄一息的下吴洼老小,忽地举起手来,使劲地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他呜咽着说道:“是我们无能,对不起乡亲们,让大家吃这么大的苦,这粮食我们该还,该十倍百倍地还,可是我手里一点救济粮也没有了……”
就在那年,下吴洼饿死了十几口人,其中就有生病的二狗蛋他爹。我不知道如果三爷爷和鲁大个子还活着,面对他们建起来的这座工厂和将要失去饭碗的几千口人,还会不会狠扇自己几个大嘴巴。我知道鲁豫一定不会这么做,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会轻松地说,这是社会前进中的阵痛,是应该而且必须付出的代价。
张胖子他们最终没有听我的劝,还是组织人去拦了市里领导的车,县里果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城北二虎带着联防队根本没让他们靠上边。据说张胖子不服,还挑头想争执,被联防队里的一个小纰漏一棍子打破了脑袋。纱厂的众人被远远控制在了开工现场的外面,众人扯着嗓子的呐喊,被湮没在了鞭炮和欢快的乐曲中。不过,开工现场还是出了纰漏,那些被铲除了已经拔节的小麦,侵占了承包土地的农民,趁着城北二虎带联防队全力对付纱厂人群时,推到了一截新拉起来没有凝固的围墙,趁虚而入,冲进了院子里,吓得鲁豫和县里的头头在保卫人员的掩护下,匆匆地坐车跑了。当然,这些画面都没有出现在电视的新闻里。
大运河钢厂热火朝天地建设起来,纱厂即将破产的消息也变成了现实。县里成立了纱厂清产核资委员会,第二天《停产通知》就贴在了纱厂有着30年历史的青灰色门楼上。承包厂长崔老扒下令组织了护厂队,城北二虎被聘为了正副队长,他们带来了一批手下的联防队员,厂办的童主任又配备了一些人,保全班大班长许长久和电工班的一撮毛小李,都成了留守的护厂队员。纱厂的工友们闻讯挤到大门前看布告,护厂队凶神恶煞地立在一旁,人们满脸悲伤却默默无声。一些女工惹不住抹着眼泪,嘤嘤地哭出声来,立刻被护厂队的人拉出来驱赶走了。
因为我们电工班一直在厂里值班,竟然被通知去领了两个月工资,当我兜里揣着这些血汗钱走出厂门,望着门前黑压压静穆的人群时,仿佛像被车轮碾过胸口,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当天晚上,我从补习班回到招待所,抓紧时间继续看书做题,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我简单洗漱了一下,正准备上床休息,忽然听到前面的小铁门咣咣地响了起来。我的神经一下绷紧了,这个时候会是谁来呢?难道是红姐,就像那天夜里一样,突然带着小壮回来了,想到这里,我的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一脚踢开了脚盆,来不及擦干腿上的水,靸着鞋就往楼前奔去。栖息在老白果树上的两只捕鼠归巢的猫头鹰,叽叽怪叫着打我头顶飞了过去。
(一百九十九)猫头鹰叫了[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