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也觉得心虚,那不过是租了半年都不到的房子,什么时候就成她的家了?她其实早就没有家了。
“你就把这儿当家。”
“我不想住在这儿了。”直截了当地跟他说,旁的借口都可以被驳回,唯独一个“不想”是他没有理由搪塞过去的。
“你不要听她的。”他很生气,捏着双拳,“听到没有?”
她抬头望着眼前这张脸,乌黑的双眸能将人吞噬。蓦地想起最初,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和博容去买订婚礼服的那一夜,三辆军中的轿车从眼前缓缓驶过,其中一辆那漆黑一片看不清里面的车,当时就是他在里面吧。猛然惊觉,那竟是他们头一次相见,都是因为王依,才搅和到了一起。
“我后悔了,虽然没有用,但是我得说出来,我真的后悔了。”冷伊管不住自己的嘴唇,每一次呼气吸气都要啜泣出来,偏过头看着床头的台灯,“如果可以选,我希望没有这个孩子。”
“我觉得孩子是很可爱的,我马上到三十,遇到你、遇到这个孩子,对我来说是恩赐”他捏着她胳膊的手指一紧,有点疼,“你不是王依。”声音软了下来,不像方才那样怒气冲天,抬手想要碰她的脸颊。
她闪躲开来,虽然泪水仍然往下淌,却突然缓过气来,心里仍然很疼,是另一种悲哀,是不是王依又如何,他大概像集邮一般集着和她们这些年轻女子之间的过往。
“你不想住这儿,也行,原来我也没想到家里人来人往的,繁杂得让人没法静养。明天我送你去安静的地方。”他的手沿着胳膊,握到她的手,捏在掌心里,“我知道,你是冷伊,你是独一无二的。”
外面有个佣人用力地敲门“少爷,外面来了两个人,请你走一趟。”话语间都是惊恐,仿佛来者不善。
他一脸凝重,竟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拍拍她的手背,“你好好歇着,有时间我们再……”回头喊文竹“伺候你家二小姐吃完晚饭,早点躺下,你帮着收拾点要穿的要用的。”说着已经站起身。
她一把抱住他的手,自己都难以置信,先前还想着要离开他的,这会儿却只是担心他,抬头道,“你,出了什么事?”
他叹口气,坐在床边,抚了抚她的脊背,“例行的谈话,今天军政部有半数的人都谈了,没事的。”
她觉得很慌张,有种听到新郑围困消息时的惶惶,摇着头,“什么时候能谈完?”
“可能要到后半夜,你别等我,明早我一定在的。”他扳过她的下巴,在额上轻轻吻了下,“你早点休息。”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门口那个战战兢兢的女佣手上拿着他那件灰蓝色的呢大衣。
他顺势套上,一脸冷峻消失在门边。
北面传来阵阵叫骂声,五十来岁妇女的声音不绝于耳,不刻意听也听得到“没用”“半点无用”类似的语句,应该是大太太在训斥唐小姐,这是她娘家的晚辈,平日里亲切地唤她姑妈,现在翻脸却能这样地咒骂,可以想象,当时守在一边的程虹雨为何如此忍气吞声。
“大太太睡醒了,又在发脾气了。”文竹把饭菜端好,“听说她从前只是威严了些,这回病倒之后性情都变得很古怪了。”她到哪儿都很机灵的,不消一会儿就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冷伊先还觉得惊讶,因为再怎么说她都是个不速之客,其他的佣人应该对她们唯恐避之不及才对,现在想来,大概唐小姐从一开始也没打算使什么坏心眼,倒是看错了她。
“唐少爷在新郑被炸的,啧啧。”她咬牙吸了鼻子两下,“那叫一个惨烈,听说——”她凑在冷伊耳边,“全尸都没有,还是程将军帮他把剩下的尸骸收殓起来的,大太太一听说就昏厥过去了,直念着,最终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果然她是一心想要唐尔跃取代程昊霖的,虽然是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但看着这个情形,这样的风凉话却万万说不出口。
“从前她都是对大少爷小姐一味苛责,生病的时候反倒是一直怨恨程家老爷。老爷去了几年了,以前她从来没半点怨言。跟着她久了的人说,哪怕是年轻的时候老爷纳妾,她连滴眼泪都没落过,从来不和他争执,现在突然如梦初醒似的,忽然恨毒了他,也不再说大少爷小姐的不是,只说这是自己的劫难,宅子里的老人都觉得摸不着头脑呢。”文竹神神秘秘地说。
从前只听过程昊霖的描述,觉得他的亲生母亲过完了自己凄凉的一生,以为大太太也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现在看看在偏楼里睡思昏沉、不辨日夜、喜怒无常的大太太,才觉得她这个正房夫人,又何尝不是辛酸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也许这都不是她们能够左右的,也许这是大宅子所具有的的威力,必定要一点一点吞噬其中女人的青春、快乐和生命。
143.通情达理(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