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怎么办?他既是成竹在胸,早有计划,定想好了法子,说不定走出去没几里就有人开着车接应他,一路送他回住处。可如果计划好了的,怎么常中校还……
看过王依奄奄一息的场景,漫天的大雪带走她最后一丝体温,她的最后一口气是在程昊霖怀里呼出的,她的病绵延了许久,这是他们都心知肚明、不得不坦然接受的。可今天,今天不同,前一刻还挤眉弄眼蒙蔽那些军人的常中校,后一刻便跪在冰凉的地上没了气息,小艾姐撕心裂肺的叫喊久久回荡。
从隔壁走进来的小丫头说,小艾姐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去,让冷伊睡着,她会守夜的。小艾姐醒来又如何?丈夫、孩子,一一逝去,她却毫无办法。
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此生永不得见,那该是怎样的感觉?那定是溺在水里的无望,冰凉的水漫过头顶,思念是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每一次的呼吸都牵着全身的疼痛。
常山没有了。程昊霖在雪地里走了一夜。年纪越大,失去的人越多,她没有了,他失去了爱人;他没有了,他失去了臂膀。
小艾的痛,他懂,那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每次深夜梦醒,都撕心裂肺的感觉,他懂。
他的右臂已经麻木,但是掌心握住冷伊手指的触感却还在。
她为他哭,他很受用。如果他走了,她也会很痛吗?他左手揉了揉眼睛,渭南就要到了,他得打起精神,演好这一场戏,他要活着走出这里,走回金陵城。回去,再去见冷伊?见冷伊?她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难过。他的心口很堵。
冷伊回到金陵城已是二十日之后。他们陪着小艾姐养了三天之后,她突然给大家安排好火车,自己因为小产了的身子不能同行,只不断宽慰他们,之后的归途坦荡,无须担忧。至于她,生个孩子要坐一个月的月子,小产怎么也得养半个月,不多久就能金陵城再见。
醒来之后她没再哭过,似乎雨散烟消、云淡风轻。
然归途虽在火车上睡着回去,无须躲避什么人,搜查的却时时有。在新郑,甚至停了半天,身旁是呼啸而过的运兵车。隔着车窗玻璃,望向对面,一列列车厢,有的甚至只是用来装货拉煤的方铁皮盒子,里面盘腿坐着满满的都是十□□的男孩子,有的神情明快,有的眼神黯淡,有的谈笑风生,有的沉默不语,任由这铁皮箱子将他们带往离家愈来愈远的远方,有些大概此生再不得回。
许多许多这样生龙活虎的男孩子都在一瞬像常中校那样长跪不起。冷伊突然很希望前面的铁轨断了,这样的运兵车再也开不向前。可若是他们到不了要他们到的位置,程昊霖大概就回不来了,心中一悸。
下关火车站一到,冷伊便匆匆叫了辆人力车回家。
于鸿远远望着,落寞的双眼淌出些忧郁,坐上他家里派来的轿车,他父亲果然是消息灵通,连他今天能到金陵城都是知晓的。
院门紧闭,恁冷伊怎样敲都敲不开。正午的弄堂里,没有一个人走过,只她阵阵敲门,带得门槛旁两棵狗尾草轻颤。
转身叫住那正要离去的人力车,往冷琮的住处去。
开门的是个着睡袍的女子,粉红色的吊带。冷伊刚看一眼都被惊呆,怎么连件外套也不穿,如果敲门的是个男子呢,她该怎么办?她三四十岁,似乎并不介意自己两条赘肉晃动的臂膀被旁人看了去,慵懒地靠在门上,眯着眼看冷伊,那眯眼的方式是书里写的桃花眼,却大抵因为大半夜的放浪形骸,黑色的眼睑与眼角的细纹在暮春正午的日光下暴露无遗。显然是刚起床,一根香烟夹在手中,厌烦地看着她,连声道“走错人家了”。
冷伊踮起脚,跃过她丰腴的身躯,那客厅的摆设都大致相同,只多了许多散乱的丝巾绸带,脂粉气地混乱着。她离开得再久,路还是认得的。
“小姐,看够了没有。”她一开口,便是秦淮河边小巷子里的声音。
冷伊想不通,怎么冷琮的屋子里冒出这样一个人,“不好意思,我哥真的住在这儿。”
她将烟送到嘴里,一口黄牙,吐个眼圈,呛得冷伊退后一步,却不敢当她面咳出来,“我上个月搬来的,前面的租客确实是几个小男孩儿。”
“谢谢您!”冷伊点头道谢,总算压着没让她骂出来。
冷琮居然搬家了。想想她在路上辗转一个多月,他就是想告诉一声,也没有法子。家里没人,难不成娘也搬了家?这一想吓了一跳,他们都不声不响地搬走,可让她一个人如何是好,难不成要先回姑苏城一趟?
97.虚幻的快乐(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