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伊正出着神,面前两个年轻人,搀着个矮胖夫人往北极阁的方向去。那年轻女子,还是老式的宽袖褂宽裙,走在路上如一张摊开的方桌,裙裾被风吹得不住翻飞,虽是旧式得很的衣服,却在晚霞映照下泛出金光,是上好的安临丝绸,那一身粼粼亮光是精细的苏绣。她一手挽着那胖夫人,一手挎个布袋,里头是满满的香,想来是往鸡鸣寺去进香去的。
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们居然还在金陵城。
那虽被搀着,却健步如飞的,是旧病缠身的张家夫人,此刻那脚底生风的架势,想来冷伊若是同她比,也未必赢得过她。
进香河里的货船穿梭往来,水上人家的孩子们在甲板上蹦蹦跳跳,有几个好逗弄孩子的人,从楼上丢下几个花生果或是金桔果,那船上的孩子们便上蹿下跳地接住吃的,兴奋劲儿溢于言表,“咯咯”笑声直传到城丰酒楼上,也平添几分童趣。
他们父辈多年行船的艰辛,还未在他们身上体现,亦或者说,对于自身几乎注定出卖力气讨生活的人生,还未有悲观的认识。
这样天真的后知后觉,冷伊觉着,和年初的她自己一般相像,只是放在他们身上是稚趣,放在她身上却是愚钝。
那虎虎生风的样子,在脑中久久盘旋。哪有什么久病卧床,张家夫人得的又不是痨病,在床上一躺便是大半年,还没有什么确切的病因,听说的,就是成日成日地服参汤,自古就是命悬一线,用好参吊着的说法,她既不是生死攸关,倘若真这样吃人参,那才没病吃出毛病来。
所以从年初开始,因为张家夫人身体抱恙,而一再拖延的订婚都是精心编排好的。病是假,不想要这婚事是真,拖延了时间,好把冷伊家那些个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
她抿一抿茶,这样一个爱惜名声的家族,对要结姻亲的家庭仔细考量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气就可气在,她和张博容并不是从未谋面的娃娃亲,他们这一代的三个人朝夕相处,是从玩伴玩起的,父辈们又是老相识,这样不坦诚就太让人寒心了。
又想起夏天去博容家,他嫂嫂对老夫人病情幸灾乐祸的模样,当时只当是婆媳矛盾,现在想来,那得意的神情原是对冷伊的。连他嫂嫂都早就明白的假病,博容会没有察觉吗?轻轻冷笑,冷伊知道,他非但不是没察觉,很有可能是主谋。
后背脊梁阵阵阴风,认识这么多年,一层白墙上头被抠了个洞,往后便成片成片的剥落了,露出原本阴暗的面目。
想到今天下午那一行三人赶往鸡鸣寺上香的情形,她的心中就一阵惊涛骇浪,不是伤心,而是愤怒,是对自己过去蒙昧的懊恼。
支在桌上的胳膊被推了下,冷伊的下巴险些磕在桌上,这才回过神,原是于鸿推她。
一桌子人都正望着冷伊。
“什么?”她的脸“腾”地红了一片,这是问了她些什么,全桌子的人都看着她。
“他说从前在画报上看着过一个美人,和你长得特别像,你有什么亲戚是画报的模特吗?”于鸿指指那个画画的男生。
冷伊心中一阵大骇,此人真是阅尽天下选美的新闻,装作茫然地摇摇头,“我倒是希望家里能有个明星,好带我去片场见识见识呢。”
一桌人便“嗤嗤”笑开了。
这场危机眼见是解除了,可立刻意识到,那天冷琮给她看的杂志,不是用来一笑而过、或是唏嘘半晌,亦或是绞尽脑汁去猜测王依究竟与辽东王有何关系的。
程家兄弟的错认、莫干山那世外桃源般别院里舞池中脑满肠肥凑来的中年男子都是王依的旧识,已经遍布冷伊的周围,现在还有个公开发行的画报刊过她,冷伊该怎样去回应他们的质询?
也许,这就是她不愿意回到冷家的原因——冷伊在面对这样疑问的时候,总是不假思索地撇清了关系。她突然有些愧疚,虽然她不会知道,冷伊在外人面前毫不含糊地同她划清了界限,就像张家与冷家划清界限一样,那样无情决绝。
张家,张家,那日她愤然离去,以为自己摆脱了他们,释然了;可现在每每想起,总有千种万种思虑,这恰恰是放不下的表现。
他们已经一家人开开心心去鸡鸣寺上香祈福,她却还在这饭桌上冥想,这样那样、恍然大悟,这才真真是傻。
回过神来,于鸿已经起身走到楼梯口,一桌子人看着他。
只见他候在楼梯边上,待到让到一边时,冷伊就为她来吃这顿饭而后悔了,他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程昊霖,和唐小姐。
此时,二人亲密无间地并肩从楼梯走上来,那唐小姐一袭
73.花魁(二)[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