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穿不出来的。
可若说她不是个佣人,一张四人桌,撇去背朝戏台子的那个不算,共有三个位子可以坐,现在不过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珠光宝气的女人,带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她为什么不坐,而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妇人的后侧?
因南京城里数这个地方的戏最好,人也多,饶是看得出他们花了大价钱定的是张好桌子,看戏的客人实在多,伙计多数时候都是照顾不周全的,全是这个女佣跑前跑后。他们在远处都看得见她气喘吁吁,可那妇人似是怎么都不满意,总能挑出个毛病来。
冷伊摇摇头,“这年头,做佣人真不容易。”
娘跟着摇头叹气。
冷琮歪着头,眉头一皱一皱,“都到了今天,佣人同主家的关系很明确的,没什么卖身契了;况且我见这女佣甚是勤力,没理由落到这田地。”
一盘子切好的盐水鸭已经端上来,冷伊晃了晃筷子,“吃饱了,你再发挥想象,写一篇抨击旧时蓄奴制的本子,回头我再拿去参加比赛,以后春季汇演就全是你的剧本。”
冷琮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看来现在仍然有许多事情不尽如人意。”
想到他那副刊,已经落到要被司令部的人追着跑的地步,忧心地瞟了他一眼,大概他也想到同一桩事情,朝她摇头,示意不要让娘知道。
一顿饭吃完,也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娘提议去秦淮河边看灯船。
走出糕团点,发现对面的戏结束了有好一阵子,在街上刚巧和那奇怪的主仆打了个照面。他们是立在戏院门口,似是等人来接,冷伊一行自门前过,兄妹二人都在瞟这一家子,最主要的还是看那女佣,因为整顿饭的时间,她都背朝着他们,看不清面容,但姿态仪容都已显示出她不仅仅是个佣人。
冷琮也就草草一瞥完事,在冷伊耳边小声一句:“啧啧,长得还不错。”
冷伊这一瞥却惊呆了,竟是程虹雨。又怕灯火晃花了眼,仔细定定地打量她,她也看着了冷伊。
彼时,那个妇人还不满意什么,偏着脸,絮絮叨叨训她,此刻她双手挽着那妇人一条胳膊,这姿态确然不是女佣,而是那妇人的小辈。当然,能在中央大学上学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是别人家的女佣?心里猜度,大概是继母?可这个情形,只能那个男子是亲生的,而她是继女,可这样算她的继兄反倒大她十来岁,不大符合常理。又或者是,她是个妾?摇了摇头,也没有让妾上大学的道理。
一时之间,脑中闪过无数个可能,可又被自己一一否定,唯独留住的,只是她的银盘脸,苍白而委屈,嘴唇微微蠕动,似是有话要辩解却又不敢,一双眸子已经认出冷伊来,只汪着潭水,颤颤地看着她。虽是她扶着那妇人,倒像那妇人架着她,柔弱的身子在晚风中颤动,今天觉得她不是演的。
冷琮抓着冷伊的胳膊,“都走过了,别看了,让人发现不好。”
回头看他一眼,心里也有些慌张,想起上个礼拜,还指使她做这做那,在汇演委员会斟酌名单时也没有给她说什么好话,回望一眼,灯火阑珊处,她仓皇的神色,心头被一叩。
想来这程虹雨的身世还有些蹊跷了。在学校别别扭扭相处了也有几个礼拜,冷伊原来只知道她是转到大二历史系的学生,从盛锦城来,家族在辽东很是显赫。她早先在俄国留学,因为时局变化,此次合家一同搬迁至金陵城,她也就转学过来,只是学习的内容还多有不同,大一和大二前半年的内容得抽空补上。
自那日在贡院见着她尴尬的地位后,已决定不再为难她,而她不知为何,打那之后,也没有再来巴结冷伊。
只有几次,她俩在主干道上相向而过,她只用怯生生的眼瞧着冷伊。
冷伊停下打算同她说句话,她却又垂下头,匆匆走开。
直到又一个雨天,傍晚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落在新发的法国梧桐叶上,噼噼啪啪,低沉平稳地,预示这雨大概一下又得一夜。
料想西大楼不宽的门廊上定挤满下课的学生,冷伊便自又把剧本摊开看了一小会儿,听得外头喧闹不那么吵,收拾好包,走出门。
这次,她那棕色的油纸伞还斜在门口,本是件正常的事情,但上次程虹雨半偷半抢去用了一回后,她总觉得这件平常的物件也不见得没人惦记。
10.尴尬的处境(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