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的尸体。
她发现,和死亡相比,生活中所谓坚定的许多东西,其实是根本不坚定的。
头三天的紧急救治告一段落。林絮和小乐连续奋战,吃不好,睡不成,已是疲惫到了极点。俏妹儿将他俩接到家里,进行小小的“休整”。
在这里,林絮才知道了一些抗震救灾的情况,多少村庄受灾之严重,多少人在经历生离死别;而另一方面,又有多少媒体、医疗队的蜂拥而来,特别是一些救援人员,开始与媒体形成自我表现复合体,他们把灾害与灾民当成了道具……
俏妹儿边看电视边“揭露”有的医疗队沽名钓誉的情形。
这些“后来者”的种种不地道,让林絮对当前的救灾工作有几分厌倦。好在那些人还没惹到他。
林絮也领略了俏妹儿友善的一面,和她两口子恩爱的一面。这就是他从来就蔑视着的普通人的普通之处,但是在此时让他感受到了些许温馨。
在俏妹儿家的床上,他想到了卿爽,想到了与她的欢愉,想到了与她的关系该如何发展。他从对的理性阐释之间,找到了一种欲望的新平衡。
震中婴儿的救出,引起映秀救灾指挥部领导的重视,开始努力寻找婴儿的父亲小赵。
小赵被巨石砸中小腿,方爻和卿爽赶到以后,发现石块儿根本无法移动,因而也就无法将小赵救出来。
卿爽仍在为不能挽回婴儿母亲的生命而痛苦,她又何尝不愿婴儿的一生安好呢?这时她听小赵所说,以前他老婆做b超是男孩,怎么生出来是个女孩呢?她突然想起自己给那个母亲剖腹产时,没来得及在宫腔中探查,不会是双胞胎吧?!
她不由得满心都是懊悔和沮丧。
这一阶段,已有好几支救援队伍——包括在都江堰时,那支踌躇不前的医疗队——陆续赶到,大家都想在解救小赵这件事上立上一功,于是各自拿出各自的办法。
方爻是一个参加过边境战争的医生,过去的战场生与死和近三十多年学术奋斗历程的种种历练,让他很快看清了当前的各医疗队竞争的本质。他必须让自己的医疗队抢在前面,不能任由后来的那些人争了风头。于是方爻向领导提出了在现地开展截肢手术的方案。
林絮思忖着怎样离开天府医院的老问题,苦于怎样才能体面地告别。或者说,怎样将自己的真诚和那些开始泛滥的不屑进行切割。
后来,他根据这里积压的无数伤员需要择期手术,想到将他们转运回重庆的办法。
转运没有先例,谁也不敢决策。林絮好不容易说通了自己单位的领导,又在俏妹儿帮助下,苦苦做通了天府医院的工作。
俏妹儿为了林絮,直接找到康院长说情,并和骨科主任大吵了一架。
只要能够实现伤员向重庆转运,就可以堂皇地离开这里。也就有希望转战震中,与卿爽会合。于是,救援在林絮脑子里分裂成了和个人目的性有关的一系列策略和计划。
卿爽本是坚决不同意在现场给小赵截肢的。她不仅被头一次的剖腹产手术弄怕了,更觉得小赵的感染性伤口会冒更大的风险。在方爻的执意要求下,她只得同意了,当时挺进灾区,他也将就过她的。她不可能拒绝执行他的命令。
他们现场给小赵截肢,把他救出了石缝,但同时面临极高的生命风险。
直升机可以飞进来了,小赵刚手术不能搬运,卿爽为了给他找回特效药,同时将生病的婴儿送出,就随直升机去了成都一趟。
她心里想的,是能和林絮见上一面。尽管已经和林絮联系上,可偏偏是阴错阳差,他们失之交臂。
卿爽告诉林絮要到成都时,忘了说是乘直升机。所以林絮想着是公路通了,她是坐车出来。于是他决定赶快把转运的伤员落实好了再去成都,然后直接跟卿爽去汶川。没想到,在他逐一敲定伤员时,卿爽已经到了;而待他匆匆赶到机场,她已飞回去了。人生的错遇每每如此。
林絮只得返回德阳,继续检查伤员、定出转运名单。
俏妹儿为转运的事和骨科主任吵架,矛盾就是医院的18楼大手术室迟迟不能使用。这本是重建工作的范畴,市里和医院有统一安排。可俏妹儿要言而有信,只要骨科主任帮助林絮转了伤员,她就给他整理出几间标准手术间,提前开放手术室。为此,她带着几名“娘子军”去搞简单装修,却根本堵不住墙上的裂缝。
林絮闻讯后,想出了个“房间里边搭帐篷”的办法,并自告奋勇,带着俏妹儿连夜去附近的部队借了几顶手术帐篷。路上下雨,他们险遇车祸。在惊吓之中,又想到他明天一早就得返回重庆了,两人聊了很多知心话。俏妹儿抱怨着这救灾的“浮世绘”,人们的善良与美好只在地震当下坚持了72小时,然后的救灾就在各为各的了。他们甚至谈到平常生活中男人对女人的“好”与“真”也不过如此。
在回到医院时,他们又撞上了一个小偷,林絮护着俏妹儿,有些“英雄救美”的意味儿。林絮与俏妹儿的感情在这告别之际走得更近。他思忖着俏妹儿的话,不禁生出许多感慨,感激俏妹儿在他临别时给了他一次教育,让他真正体会出受灾与救灾中情感的真实。小偷窃取人们的捐款,而自己呢,是否在窃用灾区人们的善良?
他觉得自己刚刚开始觉醒。
卿爽万万没有想到,她在机场没等到林絮,却等来了迟龙翔——数年来远居海外、远离她的丈夫。
迟龙翔本想回国时给卿爽一个惊喜,他没想到她会有什么外遇,他现在学术地位如日中天,卿爽怎么会傻到现在与他分手?他只以为她是在怨恨自己只顾事业、顾不上照顾她呢。这次回国,他就是想着能回国发展,能和她生活在一起,因而才恶作剧般地故意签了一个离婚同意书。
他以学术大腕儿的身份带着国际专家来指导灾区工作,也包括评价卿爽她们的救治绩效,这让曾经多么骄傲的卿爽倍感尴尬。
果然,迟龙翔毫不留情地批评了方爻他们在救治小赵过程中的种种不科学做法,甚至和各个医疗队的专家们发生争执。在辩论之中,迟龙翔的形象更加闪亮了。
在医疗队同事的眼里,卿爽从一个优秀的医生变为一个可怜的“第三者”。她受不了战友们疑惑的眼神儿。
正在这时,一个曾经为救灾帮着他们忙前忙后的小伙子因“偷情”而自杀了。他在地震时眼睁睁看着情人死在自己怀里,为了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多领一份补助,才苟活了几天。一个看似有些“赖”和“滑”的农民都有如此执着的感情!卿爽深受震动,为何平日里的随性在此时忽地变得郑重?这世界允许着什么,又拒绝着什么?卿爽陷入窘困之中。种种的抱怨变得多了份自问。
代表重庆人民热情的车队到达了,江山医院齐院长顺利进行了伤员大转运。这是灾区第一起省外转运工作,重庆成为第一个接收伤员的城市,并由此揭开了全国大转运的序幕。某种宣传的光环也罩在这一行动之上。
天府医院的康院长支持了这项工作。此时,由于全国性的支援,见了许多世面,他已不像是灾区的恩惠授予者,倒像是个名誉的施与者。他提出把林絮和小乐留下来继续“支持”一下工作。经双方“讨价还价”,最后是让林絮一人留下来了。
林絮本打算转运完成后,就向齐院长申请去映秀的,没想到话没说出口,便更改了使命。
转运的伤员们对重庆军医的感激不绝于耳,林絮满心激动,找康院长申请任务,希望快点干完活儿,也好早点走。这时,他察觉康院长留下他,并非是因为还有什么抢救工作,只是让他补上技术传授的旧账,无形之中,他又回到了灾害之前的工作状态。他还知道,这一招儿也是俏妹儿提醒康院长的。他顿生一种被捉弄的感觉。
于是,林絮的抗震救灾,就从一心一意地为伤员尽力,变成了处心积虑地为自己交换利益了。他利用自己的知识,给康院长提了一大堆合理化建议,包括成立一个地震伤员集中收治中心,并由自己任负责人。这本是件好事,可在他心底还有一个小算盘,他可以利用伤病资源写出高水平救灾论文,甚至可以在国际论坛上崭露头角,这也算是在和迟龙翔的竞争中迈向国际的一步。
俏妹儿成了他的工作助手。别人把他当棋子,他也可以把俏妹儿当工具。谁都可以制造一种交换。
第三部分 挣扎
卿爽和迟龙翔去岷江边漫步,以避开众人奇怪的目光。
大型装备到来后,吊起残墙所揭开的遇难孩子们的种种挣扎,那个孕妇老师曾被眼睁睁地丢弃又再没能找到尸体,“偷情”小伙子义无反顾的自杀,以及几天来救治伤员的深刻感触,这一切都让卿爽心中五味杂陈。对迟龙翔的倦怠和对林絮的失望交相折磨着她。
迟龙翔终于有了和卿爽面对面的机会,陈述他这些年的雄心大志。他疏于对她的情感交流,只是因为一心想着一名优秀医师如何在国际、国内学术风云变幻中的乘势崛起,怎么争取到更高的专业地位和医学在国家政治中的分量。有了事业的美好前景,他也就会自然而然地有了家庭的幸福未来。
卿爽反感他的势利与得意,又不得不认可他的坚定与执着。这正是林絮所缺乏的。
她反思自己的这一次不成功的婚姻,难道自己就没错么?她从一开始就坚持了一种错误。虽说当时他们结婚,是为了不要让组织上以没结婚为借口卡迟龙翔出国,但是在暗地里,他们的婚姻却是卿爽和几个女研究生打赌的结果,那个帅气又单纯的年轻老师是她扬言要追到手的“猎物”。
那并非真正的爱情,或者,是爱情中被掺杂了些玩世不恭。她“玩”过他。
现在,在国外取得成功的迟龙翔要在国内发展他的事业,这可能比他在洋人那里打拼更加不易,他并不一定能适应国内学术界的种种或明或暗的竞争铁律。
在灾区的这种“战地相遇”故事,对他的“登陆”具有包装作用,能打开他的知名度。既然他有他的一派雄心壮志,既然她曾经成全过他,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成全一次呢?无论是为了偿还、还是怜悯。
她投入他的怀抱,心中充满了只有在灾难中才有的苍凉。
地震伤员大转运,很快被媒体渲染成了齐院长和康院长两人酝酿的壮举。而更为过分的,迟龙翔也在报纸上抢夺去林絮救治女伤员的风头。
林絮有些气急败坏。既然迈进了个人名利的争斗竞技场,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玩”下去。林絮被困在天府医院走不了,就着手从学术杂志和网络两方面为自己争得光彩。他甚至不惜去编排一个俏妹儿追求他的山寨版灾难爱情故事,以借机在网络上宣传他的成绩。
在林絮那里,救灾越来越变味儿了:那不再是应急与战斗,告别了伤员,稀释了真诚,也疏淡了爱情……他不得不势利起来,虽然还是那么忙碌,却是在从一种小小的“坏意”中弥补了空虚日子里的失落。
在回到重庆的战友小乐的提醒下,林絮看到了远在映秀的卿爽和她丈夫战地相会的照片。卿爽很少提到过她的丈夫,林絮只知道那是个叫“喻驰”的留学生。他没觉得她对那个丈夫有什么感情或惦念。他没想到她有这么鲜亮的一个丈夫,更没想到这个就是迟龙翔——“尉迟”是他的复姓。
他一下子不知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角色中,但他知道他撞上了属于自己的灾难。这多半是因为自己对生活态度的散淡,以及他那存在主义式的感受至上。明白这一点时,似乎一切都晚了。
他去拼命地做手术。傍晚,几个重庆来的同行哥们儿来看他,他们都是从区县撤回来的,已完成任务,就要返回了。他们邀他一起去喝酒,并给他讲了不少乡镇灾区的奇特故事,这些故事在正常情况下,是绝无可能出现的。这说明现实生活中本来就有些许“叛逆”的裂纹存在着,它们只是等待着“暴乱”的时机罢了。
见林絮情绪古怪,同行们以为他喝醉了,就给小乐打电话,远在重庆的小乐只好通知天府医院的俏妹儿把他带回去。俏妹儿将他带回家里,想给他煮点儿东西吃。林絮终于在电视里看见了卿爽与迟龙翔的爱情故事。他以为俏妹儿也知道了他的狼狈,于是错会了俏妹儿的好意,去强行亲吻了她,结果让她发怒了。林絮落荒而逃。
林絮走后,俏妹儿又放心不下,四处寻找,最后在18楼手术室找到了。这时,俏妹儿才知道他所遭遇的感情创伤。她真心实意地宽慰着他。偏偏在这时,发生了一次余震,两人相拥到了一起。多少天来抗震救灾的共同战斗让他们敞开心扉。
这时,林絮震惊地发现俏妹儿的一侧被切除了。他联想到那个石雕,联想到那女伤员死而复生的,想到了与人类灾害的象征意义。他不能玷污,又不能辜负;不能纵情,又不能回避,在一种诡异的状态下,他与俏妹儿交融。
当他得知俏妹儿的手术是一次误切,不禁身心凛凛。他发现人生充满了歧误,充满了碎裂,充满了在一个合理过程和错误目的之间的往复。
参悟到自己在前面的救灾过程中根本没有察觉到的傲慢和自负,他这时才真正匍匐在灾难的深处,也是生活现实的最朴实之处。
连日暴雨,灾区又出现水患的危险。在地震之后,这里第二次大难临头。迟龙翔要离开映秀,他暗自向指挥部要求,让卿爽离开这里,去加入他的国际学术团队。在他眼里,抗震救灾的战场已经从现地转向了国际舞台。卿爽不知道迟龙翔在背后的“提携”,她受命送走危在旦夕的小赵,他们同乘一架直升机。这架飞机在飞行途中遇到大暴雨,停在野外。驾驶员要求后上飞机的三人下机,以减轻负载。卿爽就在其中。
在飞机上的大多数人当然希望他们三个都下去,以确保自己的安全。同来的护士让卿爽呆在飞机上别动,这么大的飞机怎么也不差这几十公斤。
迟龙翔本想阻止卿爽下机的,可飞行员悄悄告诉他在机上也许会更危险,前面可能有雷暴,已有一架飞机失去联系了。他惊呆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卿爽走到暴雨中。他遭遇了一种无法表白的崇高:他本有恐高症,在机上时时刻刻都是折磨。而现在使命所系,他又不可能下机。如果飞机真的出事了,他将再无机会向卿爽表白他的勇敢;如果没有出事,那他以后怎么解释她也不会相信的。
卿爽不知道飞行员对迟龙翔说了什么,因而也不知此时迟龙翔心中的矛盾,她理解迟龙翔就是一个胆小鬼。带着深深的失望,她独自走向荒山野外。这成了灾难之中人与人错会意图的又一个例证。
卿爽陷入了彻彻底底的孤独。她成了一个郑重的救援事件之中,做出了无数的努力,到头来却多出去的那一个。而在此之前,她是多么的慷慨无畏,多么的冲锋陷阵,多么的不离不弃。
真正狠心抛弃她的,还不是残酷的现实,而是残酷的爱。
她不禁回想起自中学以来回绝过的求爱,这是因果报应吗?难道自己还要为过去对初爱的惧怕与羞涩加以偿还吗?
她宁愿让自己在泥泞中冷静地走下去。
她以为孤单也是灾难中的风景。而她不知道的是,人生的歧误也是命运的风景。
在一处即将被洪水吞没的公路桥上,卿爽目睹了一辆小轿车不顾危险、涉水冲向彼岸。这就叫灾区,一切的疯狂和诡异都可以在这个舞台上展演。她还在为它叫好呢,后来,在把一名伤员通过挖掘机转移到河对岸的过程中,她才突然发现刚才从自己身边开车过去的那个人竟然是林絮。
林絮从天府医院离开,没回重庆,而是绕道汶川奔赴映秀。这一路,他不再具有医生专业上的法力,只是一个灾区游历者和苦难的感受者,在他心中展开的是抽象的灾难和心灵的裂断。地震可怕,而由此偶然发现的生存的困顿则更可怕。当他看见突然在这里出现的卿爽时,也惊呆了。
游移之间,洪水暴涨,他俩被活生生隔在了洪流的两端。
堰塞湖溃坝卷来滔天的洪水。所有人都撤离了。心有不甘的他俩爬上了一座断裂的高速公路桥。当初,地震打断了他们的幽会,而现在,苍天还给他们一个这样的状态:怀揣着疑惑而隔水相望,荡漾着爱怜却无法相互温暖。
他们想方设法向彼此靠拢,但是,在暴虐的大自然面前,一切努力都失败了。
他俩不知不觉地被上涨的洪水困在两个桥墩上。直到这时他们仍未真正体会出大自然的暴虐。
林絮按“网聊”的方式,用手机输录法与卿爽用最简洁的语词交流。谈情说爱如果滤掉了废话,如果真正做到深思熟虑,那也是极其精辟的。
入夜,林絮打开车灯,照着他所爱的人。伴着车中的音乐,他们在遥望着翩翩起舞。既然无法浪漫式地相拥,那么总能虚拟出相拥式的浪漫吧,他们营造着因绝望而苦涩的浪漫。
然而,无情的洪水注定要将这最后的生存之地冲垮。在最后关头,林絮用他的车子撞开那壅塞着的河道,卿爽得救了,林絮被卷进了激流之中。他和灾难紧紧拥抱了。
抗震救灾落下了大幕。医疗队凯旋,在重庆受到了万人空巷的欢迎。队员们所有的经历、成绩与荣誉都被一系列的奖励、报告和通报文本固定下来。医疗队的工作经验也得到了认真总结,重庆市还在这个基础上完善了应急救援机制,组建了应急救援队。
卿爽受到了一连串的奖励,她和那位已升任某大学领导的迟龙翔又回到以前的关系:既没有离婚,也没有生活在一起。她还领养了那个在灾区出生的婴儿。
这其中,林絮成了一个“灰”点,他既没有加入医疗队,也没有按要求返回院,他的救灾没有组织上的命令,他的结局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因而他只能算做是“失踪”。他的所有付出与官方认可无关,倒是在搅乱他生活的那个网络上得到了彰显。
连卿爽也没有为他的消失是否关乎“见义勇为”出来作证。在断桥上,车灯照着她,她看不见林絮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将轿车开进河道里。她本以为林絮在车里,用自己的生命去搭救她,为了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后来她发现车子落水以后,林絮还在对面的桥墩上。轿车能自行撞开那壅塞的河道,实在是太偶然了。因而林絮随后和桥板一同被冲走,倒显得像是一个“玩家”的意外。卿爽不可能知道的是:林絮让车撞断的是那形成阻力的一根钢筋——那藏匿在混凝土深处的决定性力量。
思想的隔阂无处不在,并将永恒地延续。
人们再也不会知道,林絮在落水以后,为了求生,竟然抱着一具尸体漂泊了很远。那里,他对他的救灾经历、对他的生活轨迹有了一种懊恼,理想与人生价值在他随波逐流之间闪烁于他的脑海之中。一旦他将生活中的种种“模糊”洞彻得清清楚楚,他终于在最后一刻大彻大悟了。那时他立志去谋求一种全新的生活态度──如果能够活下来的话。汹涌的泥石流在酝酿着旧的林絮的溺毙和新的林絮的涅槃。
卿爽也永远不会告诉人们,当她在洪水漫过残桥时,她经受了多么难堪的苦难。她甚至看见了林絮在激流中向她伸出手,她可以去扑向他的,但是死亡的恐惧——她在废墟中已饱尝过死亡的滋味儿——让她喝斥他离她远点儿,她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世上只有这一个“活”字屹立着,才可能去奢谈什么爱情、尊严和道义。
灾难制造的洪水,类似于生活之中浑浊的潜流。
而无论灾难怎样来来去去,生活却从无轻松的时候。后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怀上了林絮的孩子,为了坚持精神上的独立与自由,她打掉了这个“小林絮”。
为了掩埋那一重重的苦难经历赋予她身心的荷载,她总在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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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 兑:(坼 裂)[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