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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 炜:(富 矿)[1/2页]

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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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麻庄后面野地里躬身打猪草的麻姑不会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个神物,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改变麻庄矿的风流女人,更不会想到用不了多久,一个新的煤矿会在破旧的麻庄旁边形成一个像模像样的繁华街区。在这里将发生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她的一生也会和村后这座煤矿发生很多很多纠葛。
      麻姑和笨妮每天都去庄后的麦田打猪草,尽管那里的猪草并不多。但为了能看到矿工,她们愿意在那里多呆一些时间。工地上发生的每一点变化,都逃不过她俩的眼睛。眼看着采矿的铁架子越搭越高,矿工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两人一边割草一边打赌,猜第二天增加的矿工人数。每次都是麻姑输。
      六小是麻姑和笨妮的小学同学,一个庄上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清清爽爽,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城里人。六小爹会做豆腐,每天清晨庄上第一个吆喝声就是六小爹的“卖豆腐喽,热豆腐!”
      六小三年级的时候给麻姑写过一封情书,偷偷塞到她的书包里面。纸条越写越长,到麻姑退学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写到十页白纸了。麻姑手中的情书,转眼间就有了一大摞,那可都是六小熬煤油灯一点点熬出来的!六小的工夫倒也没有白费,麻姑退学的那天晚上,终于破例让他拉了一下小手。
      麻姑退学没几天,六小也退学了。他爹说六小念书不脚踏实地,不如干脆回家跟他学做豆腐。六小的哥哥先前跟他爹做豆腐,成家以后认为做豆腐太没出息,带着媳妇到城里去打工了。六小爹正好缺个帮手。
      麻庄矿招工了,麻姑本想报名,但在爹的阻拦下,她没能如愿。而笨妮被矿上录用了,按说她的年龄偏小,因为去矿上试用的女人太少,矿上破例让她进了食堂做服务员。这一次矿上一共录用了八个麻庄女人,四个姑娘四个小媳妇。小媳妇都进了洗衣房、矿灯室等后勤部门,四个姑娘除了笨妮以外那三个都去了娱乐厅。
      立秋以后,天气说凉就凉了。
      矿上又盖好了一排小楼,笨妮她们分到了宿舍,便很少回庄上了。
      一次,笨妮去庄上找麻姑,想带好朋友到矿上看看。麻姑开始不想去,耐不住笨妮眉飞色舞的怂恿,勉强答应了。
      麻姑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煤矿。
      笨妮情绪激动,搂着麻姑的肩膀朝她的脸上哈热气,神神秘秘地说,赶紧和六小算了,将来找个矿工,等着享福吧!
      麻姑推开笨妮,笑着说那是你!我可不要嫁给矿工!
      人生总和想的不一样,幺婆一大早就到麻姑家里来说媒了,介绍的是一个矿工。
      吃过晚饭,麻姑悄悄去了村西,她看见六小站在家门口,正探头探脑地在等她呢。他一看见麻姑的身影,急忙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着急地问:幺婆今天是不是去你家了?
      麻姑说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
      六小说是我娘看见的,我卖豆腐回来她就告诉我了,可把我急死了!老妖婆给你说媒来了?
      麻姑点点头。
      那你答没答应?六小声音有些急。
      你说呢?麻姑故意逗他。
      六小听麻姑这么说,知道她没答应,高兴地拉着麻姑的手,说今天不看电视了,到麦场去!
      他们向麦场跑去。月亮从东边爬上来了。巴掌大。两个人靠在一个麦秸垛旁,都不说话。六小转身掏麦秸垛,他像一头发情的小狮子,两只手疯狂地上下狂舞。不一会儿,一个大洞出现在麻姑面前。六小喘着粗气,说进去吧,里面暖和。
      你什么时候掏好的?麻姑的声音有些颤抖。
      几天前就掏好了,我在外面覆盖了一层松散的麦秸,别人看不出来。我们进去。六小拉着麻姑钻进了麦秸垛。里面一片漆黑,很暖和。松软的麦秸像棉絮一样铺展在两人周围,宛如一张天然的大床。
      (2)
      娘天天在麻姑面前唠叨和矿工见面的事,她说,赶紧定下了,不然夜长梦多啊。麻姑只当没听见,不应声。两天后,她又偷偷去了笨妮宿舍。出庄口的时候,麻姑发现背后一直有人跟着,从脚步声听出来那是娘。麻姑也没有声张,含着眼泪继续往矿上走。娘看到自己闺女确实是要去找笨妮,才放松了警惕。一个人悄悄转回去了。麻姑心里凉了半截。
      匆匆忙忙到了笨妮宿舍,正好笨妮在。笨妮一看麻姑心神不安的样子就明白了,她什么话也不说,推出自行车,直往六小家奔。麻姑拉住她,说你对六小说过几天我就去和那个矿工见面了,再不想办法可就没有机会了!笨妮点点头。
      半个小时后,六小骑着笨妮的自行车上战场打仗般来到了宿舍。他骑得飞快,吓得矿上看大门的老祥头拦也不敢拦。六小进屋抱住麻姑就啃,麻姑满眼泪水,任由六小亲个够。
      笨妮去了食堂。因为还没有到开饭时间,她只好随便找点事情做,食堂主任顾光在办公室听歌,看见笨妮精神恍惚干活的样子,便向她招招手,笨妮,别干了,来听邓丽君的歌!笨妮正陷入胡思乱想中,没有听到顾光的招呼。顾光又喊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放下拖把,走进顾光办公室。
      顾光四十来岁,东北人,一脸络腮胡。他是麻庄矿唯一一个不是南方人的正式职工,因为他会做一手好吃的南方菜,所以被矿上破例留了下来,还委以食堂主任职务。他正在听邓丽君的《甜蜜蜜》,笨妮看看摇头晃脑的顾光,大着胆子说:我唱一遍给你听听?顾光很高兴,说唱一个!
      笨妮越唱越投入,渐渐发觉顾光看自己的眼睛里有了一些不自然的东西,他的目光让人不安。
      笨妮低下头,不再唱了。顾光红光满面地说怎么不唱了,笨妮?你唱得这么好,比娱乐厅那几个姑娘唱得都好。笨妮羞红脸不吱声。顾光愣了一下,问笨妮想不想进娱乐厅?笨妮看看顾光,他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圆鼓鼓的胸脯,样子很是贪婪放肆。见笨妮不作声,顾光又说,你不说话就是想喽,回头我给陈矿长说声,说不定过几天你就会去娱乐厅了!
      进娱乐厅是笨妮的梦想,听到顾光这么说,她眼睛一亮,说那就谢谢顾主任了!顾光笑笑,眯着眼睛说要是成功了,你打算怎么谢我?笨妮说我天天唱歌给你听!顾光站起来,说好,那我就跟我那个矿长哥哥说说,你可要记住自己说的话,要天天唱歌给我听!笨妮使劲点点头,我保证做到。话音没落,顾光的手就落到了她鼓胀的胸脯上,在那里轻轻拍了两下。
      顾光到底把笨妮调到娱乐厅的事给办成了。那天晚上笨妮第一次喝那么多酒,结果醉得不轻,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宿舍的。直到迷迷糊糊被一阵疼痛弄醒,才知道身上有个如牛般喘着粗气的男人,她想反抗,却没有一点力气,胳膊上像是绑了块大石头,抬不起来。她有气无力地问是谁,你是谁?
      顾光,我是顾光,你别喊,我不会把你怎么着。
      麻姑有些日子没见到六小了,也不知道他死到哪里去了,听说是和他爹一起去县城看他大哥了。他大哥和大嫂在县城里打工,一个在建筑公司当工人,给人家盖大楼,一个通过中介给人家当保姆。六小去县城之前没来找她,麻姑感觉到了他的反常。
      麻姑正胡思乱想,耳朵捕捉着娘在院子里簸粮食的声响。她听见大门被什么撞了几下,然后是娘和一个人的说话声,是六小!麻姑一步跨出屋门,果然是他,满脸灰尘,往常并不显眼的小胡子此刻却铺满了整个下巴。六小看到麻姑,鼻子一酸,说我们家出事了!
      娘本来不想再让麻姑和六小单独见面,现在听他这么一说,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默默地端起簸箕去了大门外。麻姑给六小搬了一个小板凳,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六小半天不说话,眼睛盯着麻姑,恨不得一口吃了她似的。麻姑知道六小想自己了,可娘在大门口,那意思很明显,不想让她出去。她用爹的大茶缸泡了一杯茶水,递给六小。六小接过来,顾不上烫,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了说前几天大嫂托人捎信来说大哥在工地受了重伤,我爹一听急得不得了,带着我急匆匆去了县城,那天走得急,没有给你说一声。麻姑说我刚才还在想呢,猜你肯定有急事。六小说我大哥这回算是完了,他从六层高的大楼上摔下来,正好掉在一根钢管上,肚子被穿了一个大窟窿,当时血喷得比二层楼还高。现在虽然抢救过来了,但包工头不肯出钱,他也没有给大哥签合同,大哥为了看病把这几年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还不够。
      六小小声啜泣。麻姑顺手从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拽了条毛巾,给六小擦眼泪。六小抓住麻姑的手,麻姑看看大门外,赶紧把手抽出来,问六小,你大哥现在怎么样了?六小喝了一大口水,说现在危险期算是过去了,可是建筑公司不肯给钱,我们家的钱差不多也都花光了,我大哥还要住很长时间的医院。我爹愁坏了,不知道到哪里去弄钱。
      那你大嫂秋菊呢?她这些年就没有什么积蓄?麻姑问六小。麻姑提到秋菊,六小眼光暗淡下来,他狠狠地说,不要提那个女人!我跟爹这次到县城才知道,她早就跟打工的那家男人有了一腿,一直瞒着我哥!这次我哥出事,她有很大的责任,要不是头天晚上他跟我哥吵架,我哥也不会精神恍惚,不会从六层的架板上掉下来!
      麻姑目瞪口呆。秋菊是个俊俏女人,她是邻村大户人家的女儿。秋菊刚嫁过来时一看就是个很老实本分的女人,怎么这人一到了城里,就变味了?
      麻姑不懂,六小也不懂。他只知道大哥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笨妮经常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陈尔多的老婆,一个花枝招展的上海女人,也是小个子,圆乎乎的脸,眉毛比她们这些北方女人细得多,矿工们都叫她阿细。她每天都要在镜子前面坐上老半天,画细细弯弯的眉毛,抹桃红色的口红。都说上海女人时髦,却不知她们也很贤惠,笨妮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挎着一个竹篮,袅袅娜娜地到矿门口的小摊上买菜。
      随着矿区的发展,那里已经形成了一条热闹的街区。
      下过雪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来娱乐厅跳舞的矿工越来越少,这些南方人差不多都是第一次在北方过冬,适应不了北方的寒气。
      (3)
      这天是周末,笨妮回宿舍倒头就睡着了。笨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一阵钻心的疼痛终于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是顾光让我来的,她身上那个人说,我和他打赌,他输了,就把这屋的钥匙给了我。
      肖芳和蒋飞通是老乡,都是上海人。蒋飞通因此拿她不当外人。这天,肖芳拿着织好的红毛衣进了蒋飞通的屋……两个人相对无言地站了半天,肖芳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搂住蒋飞通的腰,哭出声来,边哭边说:人家就晚了一小步,要是早知道你想结婚,我早就……我只要你喜欢我……
      麻姑出嫁以后,六小开始了走村串乡卖豆腐的生活。这期间,大哥自杀了,嫂子秋菊根本就没回庄上来,她说她不回家了,她留在县城继续给人家打工,要把欠人家的一屁股债还清了。
      笨妮回到麻庄,跟着六小做豆腐。她愿意嫁给六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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