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何吗?”
钟老抚把白须,沉吟道:“听说是他们的死对头,那个浩气盟打上门了,要断什么粮草后路来着。”
“照如此说,如今的冰原上想来很凶险。”
“对啊。”
他叹口气,对我说道:“姑娘现下若要出山,怕是不能了。后面的日子会更冷,既要白天防着恶人,又要晚上防着饿狼。昨天你走运,还能找着我家,若是走得远了,这一身伤一身病的,路上万一有个好歹,老头子恐怕都没法照顾到你啦。”
我听着他叹息,眼眶不觉发起热,既为这一遭萍水相逢的爱护,又为莫名的黯痛伤怀。
隐忍多时,我终是回之一哂。
“我懂前辈的好意。可晚辈,却正是浩气盟中人。”
他满脸惊愕望我,半天没缓过神来。
“前路多艰难,我已知晓,将能避则避。”我朝他深深一揖,强笑慨言,“只是江湖路远,诸般事端,晚辈必须去做。”
接着转向南烛:“你若执意留下,便请你代为照顾钟老前辈了。”
她木木地坐在那儿,唇角微动,最后欲言又止,仅作缄默。
钟老许久无言,只长长喟然。
整顿一番后,我拜别她二人,独自牵马出门,沿着那片冰湖慢慢绕行,折向谷口。
今日是个大好晴天,此刻的太阳早至天顶,照得雪岩冰壁间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看着十分热闹,然而总缺了那份温暖,这热闹也变得冷阴阴的了。
我眯眼瞥着那日头,直待望得颈酸目眩,渐渐开始后悔方才话说得太慷慨,走得太急。
因为急,反倒忘记先向钟老问路,他在此间做了许多年猎户,山林和雪原,哪条路通往何处,必定比我清楚。
但都到谷口了,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转身。
一人一马,便跟着太阳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行,即便我分不清南北,多少能靠这个辨别西东。
走了不知多少时辰,只见得太阳一点点偏出天极,而我,也终于到了雪原上。
追逐与杀机,昔时在此历经的林林总总,我欲自其间苦寻来时路,诸多记忆也如太阳下的形影,寸步不离。
前几日想到那些,心中总有块垒积结,堵得甚慌,到如今再寻思起来,渐觉飘渺如鸿,自得兴味。
它们终究是我那么多过往的一部分,根须在很久以前深扎进骨和魂,就算后来咬牙切齿刮掉外头的皮肉,也仅是让自身大痛一段时日,既然无论如何都抹灭不去,那何必躲着恨着怨着,反令自己难以快活?
正如钟老方才言语,人生至死,莫过于天地两宽,心臆坦然罢了。
心臆坦荡么……
耳边突然一声响鼻,大白摆了摆脑袋,慢吞吞停在原地,不肯动了。
它瞪着方丈外迤迤而来的三个人影,四个蹄子不自觉退了又退,大约是有些害怕,一张马脸往我肩后直缩。
我揉了会儿它额头,一边端量彼处,自忖脚下这条路本就僻静,似乎不是常有人来往的道,那三人闷头拐进来,多少都揣着不可说的心思。
比如我,走这里是不想遇着麻烦,那他们,又是为了回避什么?
随后我又觉得自己多心,自身已困顿无依,何苦再管别人,他们不来招惹我便行了。
这么想着,我低了头,拉着马继续往前。
本是一路无言,及至要将将擦肩而过。
“二哥!”
我将眼风斜过去,那三人里,有个稍矮的光头正死死盯着大白。
“这不是那个马?”
我心头倏地大跳。
三人顿时停住脚,目光寻味,将我细细端量。
看来就算不想惹麻烦,麻烦也要找上门来。
“姑娘,这是你的马?”
我闷忖一番,能这么问,必然对大白熟悉,可这马儿除了我与她,又跟谁熟过呢?
再看那几个人,矮个的肩上扛着条齐眉棍,另外两人一个腰悬阔刀,一个背负双短戟,都不是等闲角色,我这会儿还使不上力用重剑,要是打起来,单靠轻剑,我很吃亏。
“阁下几位是?”
要想不受制于人,须先发制人,我不在乎他们的回答是真是假,因为一个字都不会信,我想看的,是他们怎么回答。
他们三人,起初互相望了望,随后,带刀的那人上前一步,冲我拱了拱手:“我们三人是附近村里的,是拜把子的兄弟,我姓赵,年纪最大,是他俩的大哥。”
他说罢,背戟的也提步走来,扯着笑道:“鄙人姓钱,排行第二。姑娘,咱们的三弟平素爱好马,您的马长得漂亮,他瞧得挪不动道儿了,让您见笑。”
那光头矮子也跟着瓮声瓮气地哼哼:“我姓孙。”
唔,赵大钱二孙三,听着就很省事。
“它的确很漂亮。”
我摸摸大白的马脸,心沉如水:“可它是我朋友的,我得给她带回去。”
“如此么?”
那钱二似有点惋惜,回头看向孙三,“老三,看来你今日运气差了点。”
孙三皱下眉,道:“二哥说什么丧气话,我们的运气好着呢。”
说着觑过来:“姑娘,我真心喜欢这马,能卖吗?”
我一口拒绝:“不能。”
他怪笑两声,眼神闪了闪,突然扬声道:“大哥二哥,你们知道的,我不是??氯恕!
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就听得那赵大干咳一声:“姑娘,我们要去投奔恶人谷,正愁无礼能送,希望你能割爱,让出此马,我兄弟感激不尽。”
我顿时好气又好笑:“若不让,你们就明抢了?”
“便是抢了,你能如何?”
孙三将齐眉棍一抬,戟指到我面门:“我大哥二哥脾气好,你也别给脸不要,惹毛了老子,把你跟马一起当礼送喽!”
真是虎落平原,什么狗东西,都敢欺负到我头上了!
一股炽息随着怒气上升,猝地直涌入心,撞得我胸膛好一阵钝痛,随即有温热漫卷在心间,好似抚慰一般,柔柔的,坚定如山。
想来只要它在,加上寒力,火毒这辈子都很难再成功反噬了。
我遂稳定心思,寻思计策。
“这位孙兄,我也正要去恶人谷与朋友相会,有的话,你别说得太难听了。”
他愣了下,蓦地嗤笑:“你都被恶人谷悬赏捉拿了,竟还有朋友在里面?”
此话弗出,晴天惊雷也似照脸劈来,使人措手不及。
尚未我神思转圜,紧着又听见赵大不满道:“三弟你嘴也忒快,什么话都说了,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哼,大哥何必顾忌那许多,这病女人跑不脱的!”
有一瞬间我仍不信他们,可现在事态的变幻太多了,又不能不信,脑子里一时变得很乱很乱,许多想不明的事情陡然醒悟,而早已了然的,却逐渐混沌模糊。
还闻得,那钱二也跟着数落道:“就算人跑不了,你也不可这么急躁,半点耐心都没有,将来如何成大事?”
孙三不以为然:“一颗值钱点的脑袋罢了,白搭耐心。”
看他这样,以后也不会成大事了。
我咬着牙,磨得牙根生痛:“几位果然都不是善茬,那就别磨蹭,说明白吧。”
赵大与钱二对视一眼,啧啧出声:“姑娘也是利落人,我们就不瞒你了。”
“二十多日前,恶谷在长乐坊布出告示,要捉拿五个人,你是其中一个,如能生擒,赏金翻倍,我们自然想少出力多赚银子,可惜啊可惜,老三这个愣子,到底是沉不住气。”
“原来如此。”
我淡淡瞄着他们,手里悄然松开缰绳:“想做坏事,早说就行了,反正——”
“正”字堪堪出口,轻剑若夜铮铮出鞘,辉光乍现。
离得最近的光头孙三约摸是来不及闪躲,挨了满满的一式平湖,眨眼间,齐眉棍被削掉一截,连带他半片左耳一齐泼洒着血光飞出去。
“——我从没将你们当作好人!”
第 84 章 雪原(上)[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