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或者还有别的手段,总归要将他掌门颜面挽回几分的。
“叶姑娘若肯说出凌兄弟之下落,卫某……便不再带你回山。”
他起先的口气疏淡,末了却又犹豫,想来后面是自作主张,不过这主张,应要冒险。
但他是不是会真心帮我,谁又能知?
“很遗憾。”
我别过脸,不看南烛,提声道:“凌亦之确实死了。”
事态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无法不令她再伤心。
“我武艺虽差,但出剑向来力求稳准,何况此人还是我山庄叛逆,不该留情。你们找不到尸首,是自身办事不力,在我这里,他早就死透了!”
话音落地,门倏然砰声洞开,不知是为风所摧,还是人力而致。
寒风重又卷入,石室内火焰摇摆挣扎几番,终于还是熄灭干净。
夜黑掩藏所有人的神情,而风声亦淹没呼吸心跳,周遭因之沉沦于无尽冰海,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层层静渺如山岳倾轧心间,仍能感知其中憎恨和哀戚。
“叶姑娘,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门外人声气冷厉,怨意深重,是岳西籁。
“自问我昆仑派,似乎并没有亏待过你们。听说要治病养伤,掌门师伯不问缘由,立刻破例准你等借住小遥峰,凌亦之要成亲,便马上派人布置周全,门里门外,更未有过片刻为难。这些纵然算不上大恩大善,却也不该被你如此回报。”
“你究竟,有没有一分好心肠?!”
落后的这句,当真难听。
我咬了会儿牙,一遍遍按捺,他只是个不相干的笨蛋,犯不着太在意,而且,我现在连打人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多费些嘴皮子功夫了。
“你若觉我没有,便随你罢。”
我稳着心气,好生淡言答他:“藏剑一向看重恩义道德,亦重投桃报李,他日你昆仑派受陷困境,弟子门人横遭艰难,我山庄或以人手,或以钱财,定数倍相报。唯独铸剑乃我根本,无论对错,一样寸步不让!”
“如此,你们还要抓人吗?”
卫游没有说话,安静得仿佛他就此消失了一样。
“掌门有令,不得不尔。”
岳西籁的口气缓了一两分,但依旧不怎么好。
“看来,我是逃不过玉虚峰一劫了。”
我这句唏嘘,却也是真心实意。
“我已明白林掌门的目的,但南烛姑娘与此事本不相干,让她自行离开,如何?”
随即一声咳嗽,应是卫游。
“叶姑娘,这样不妥……”
“想继续留着她做人质?”
“再说一次,凌亦之这个叛徒,他死了。你们还要再威胁谁,是我么?!”
到最后,还是没禁住肝火上涌,烧得脑子生疼。
四周立时又作寂然,黯淡枯冷,仿佛其中藏着饮血的利刃,动辄剖人心腹,摧入肝肠。
稍后,就闻得左近一些微细动静,自青垣那个角落传来,听着应是他打开自己的酒葫芦,准备长饮一口,但里面的酒,在不久前就已被他喝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他浅声吁叹,我猜他此刻必定憋闷。而接下来,他也的确没什么好态度。
“听你们说话半天,打又不打,磨磨蹭蹭,好让人累,如今的年轻人,都这般无趣么?”
我置若罔闻,从外面卷进的风抵到脸上跟针扎似的,须得省下精神振作着,以免着了它迷。
“林欲静这个老东西,一辈子都在痴心妄想,能行武道,偏走剑道,自己越活越顽固也就罢了,还要教唆你们这些小辈,也学他那样油盐不进,好歹不分,死皮赖脸在这儿寻晦气,哼,当真是昆仑不幸……”
他后面越骂越大声,几欲盖过风声,却又觉不出真正是气恼还是嘲讽,而这三个昆仑小辈,竟也静静听他数落自家掌门,不晓得是因为嘴笨不会反驳,还是暗暗的有所认同。
当然,我亦不用在意,左右不过听个热闹。
“唔,看这个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家掌门睡下了吗?”
又识得他的声音从我身后掠过去,应是徐徐踱到此间,却听不出他在问谁。
好一番缄默后,卫游率先开口:“掌门这几日心绪不宁,为师祖,为林坊主,担虑甚多,还有……”
“担心这么多事,他嫌自己命长么?”
青垣轻啧一句,话音却陡地飘开去,黑暗里突闻衣袂鼓舞,一道逆风蓦然飞扬,穿越虚空,直荡向门外。
旋即听得岳、单二人齐声惊呼,仿佛遭到某种大力袭击。
“我的酒喝完了,你们,跟我上山去借几坛!”
青垣的人已至那厢,口吻似笑非笑的,懒散中忽然冷厉几分,“好么?”
岳西籁没有搭话,但呼吸越发粗重,吐息声也渐渐的颤。单乐却是耐不住,咬牙叫道:“师叔,我肩膀要碎了!”
青垣闷闷一笑,倏忽放声长啸,霎时风息激涌,雪雾急卷,横扫入内,重又将夜冷之气添深无数。
我体中寒掌劲受其催搡,几分蠢蠢欲动,纵有寒力压制于它,却仍如滞入血肉的钝铁一般,搅得脏腑间一阵阵沉痛,气息里涌着冰冻,每一次吐纳都是混裹腥味的艰难接续。
——就不知那个替你分担的人,究竟分走多少掌力……
到底被分走多少,我至今无可知晓,现下所剩的这些,已经如此累人,若是一道完整掌劲,又该是何等折磨?
若是她分得多些,那如今,会不会更难受?
须得尽早解决眼前才行。
及至返神,便听闻青垣啸吟不绝,悠长随风,已是渐去渐远,然举眼间仍暗色茫茫,他挟着那两人飘往了何处,根本辨不清明。
说不定,他最后会去到玉虚峰“借酒”,可彼时又是怎样情形,已经同我无关了。
这里还有人藏匿于黑暗中,我不可轻视他。
等了几许,他依旧无声息动静,令人迷惑得紧。
“卫公子,你……不跟上去看看吗?”
他隐在那厢,有些钝钝然,好似听不见我说话一般。
我不觉又握紧若夜,屏起气息,纵然此刻无胜算可言,但有所准备总会踏实些。
“嘶,火怎么都灭了?”
门外一道苍老声音裹着夜冷靠近,并着踏雪沙沙,听来却让人倍感安心,是钟老。
“叶姑娘。”
卫游突然出声,他很懂得抓取时机。
“凌兄弟是不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整晚都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断,他倒是挺有耐心。
我索性直接干脆:“我那一剑,刺中了他心肺,很难再活。”
便听得背后泣声低微,有人似拼了命般,紧捂着嘴想让自己镇定,可细碎的呜咽还是泄漏了出来。
我阖起眼,只当自身如今既瞎且聋。
“如此么?那看来,只有我心存侥幸罢。”
卫游难得的一哂,却是苦涩之极,又温言道,“南姑娘,在下鲁莽,实在是万分对你不住……”
只是他言语太轻,很快被外面的风声盖过,寒风无情,而无人回应,也让他愈发难堪。
我自然不放过他。
“比起如此,于你而言,我觉得,别的事情更重要。”
他的声音显出些恍惚:“何事?”
“小遥峰。”
他陷入缄默,似乎一时间没有意料。
“我受杨老夫人恩德,却不得立报,以后,或许也不能……”
——别再来昆仑山……
脑中突兀飘起几个字,当初刺耳之极,如今倒跟合时宜。
“所以恳请你,还有你们的林掌门,到她那里……多多走动。毕竟她老人家,也为昆仑操心一世了。”
我自觉此话现下格格不入,于旁人而言,定当作虚情假意,故拿捏着只言片语,盼望他能懂得。
他起初无言,直到最后叹息出声,平淡得仿佛呓语一样。
“我会去。如果有缘……还是不要再见……”
不要再见。
我不清楚他所指为谁,也许有我吧。
过得片臾,钟老总算摸到油灯,紧着吹燃火折,重新点上。
石室中渐明,仅剩得三人尚在,卫游不知何时,竟已离开。
他乘风雪而来,无声息中而去,其间思量着些什么,无从得知,但至少我可以,暂松口气了。
第 83 章 端倪(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