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我并无在伤口上撒盐的嗜好,况且这伤口是我亲手所为,她对我有恨再自然不过,然昨夜终究没有杀我,或许是不愿,或许,另有打算。
不过眼前这光景,她似乎还没想到人心险恶的那层。
“照如此说,林掌门对小辈确还存着几分宽仁。”
她甚至理所当然的推敲他的“宽仁”,思索道:“今天午饭以后,他突然又过来,向我问你的伤势。仙凡居一战后,你就一直寒气缠身,脉搏比常人更为黯淡缓慢,这不是好事,他这样一个内气高手,其实一见便知,我瞒不住他什么,只得据实以告。”
“他听完,脸色一点没变,好像这是预料之中的,接着说出两句话,让我等你醒了,再交待与你知晓。”
“什么话?”
“火毒因戾气复发,你以寒力压制,纵然自救得法,但既身为剑域阵主,如此为用力过猛,终成自伤。寒力当循循以用,长以平气徐徐固之,处静以为养,怀虚以为修,从今后,戾毒可消,剑域起落,自可从容不紊。”
她说到此处,停了半刻,自顾呢喃:“我想,这恐怕是老夫人想对你说的,林掌门把你做的一切都告诉她了,否则,他又怎知火毒……”
她没有说下去,将后话埋入缄默。
我心中亦是万千起伏。
“我伤她弟子徒孙,她不计较,反而托林掌门,托你,叮嘱我如何才是好好在用她给我的东西,这么多的恩怨,这样的前辈……”
当感激与羞惭这两般心情叠于一处,我也不知该怎么措辞才算得体。
“老夫人也许……还劝过林掌门放我们离开,至于为何只给一个时辰,应该是林掌门自己的小心眼。”
“也许吧。”
背后跟着一声低叹。
话说得专注了,就不太留心脚下究竟走了多少路,不经意间,窥见远远处,依稀晃出一点光亮。
聚神分辨好久,大概是火光,若是有火,应当有人迹。
我立即拨转马头循去那边,不论是好人坏人,总比雪原的狼群先找到我们要好。
“我,还想知道一个人。”
“谁?”
“那个不肯杀我的昆仑弟子。”
南烛顿了一下:“那个人……”
“嗯。那个弟子,是男是女,当时……又是什么样子。”
我问完这些,喉底不自主开始发颤。
“唔,好像是个男子。”
她沉吟须臾:“不过,他人有点瘦,头发很长,而且不怎么讲究边幅,束得很随意,眼睛都被遮住了,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模样。”
“……除此以外呢?”我压下嗓子,尽力地镇静。
“除此之外……他抓你的时候,应当受了很重的内伤,吐了不少血,卫游想替他疗伤,他理都不理,只顾带你到偏殿,后来也是一个人走的,就不知是哪一门的弟子,去了哪里,更没人清楚。”
“她,受了伤?”
我将胸口那团火热捂紧,它包裹着的一颗心脏,此刻跳动得比寻常更急促,不知因何而恸,却再也不能平定。
“她受伤了……怎会……”
“你的剑域波及到不少人,他离你太近,受伤也是难免……”
南烛忽然似察觉到什么,反问道:“你认识他?”
我没有立即回应她,只挑起视线,望一眼铁青的天穹,目力所及最遥远处,有银蓝光晕贯越苍茫暗幕,长河如织,白骥当饮,绯影紫烟,悬缀上下,应是蹄边溅浪,零星如雨,而交睫即逝,未知所起,不知所踪。
“那里,究竟是什么?”
我抓着它们还未消尽的痕迹,问南烛。
“那是昆仑山的天光。修道修仙的人把它当作帝之下都所在,朝它的方向一直走,途中若遇上一头九色鹿,它会带你寻到最想要的心愿。”
“当真?”
“我也曾听附近的猎人说,它其实是如沙漠中蜃景一般的存在,看得见,但永远追不到。真真假假,一直各有主张。”
她说这话时,言语间乍泄一丝怅惘,不胜嗟嘘。
——我不相信所谓鬼神传说,但现在倒希望这些奇怪的光是他们所在,是那种于冥冥之中,能庇护你一世无恙的天神……
“只是一种少见的景致罢了,竟生出这么些古怪说法。”
我垂首冷哂:“人啊,总会一番痴心妄想!”
一眨眼,一点水意落至手背,居然还有温热。
南烛一派寂然。
直待大白折过半面冰岩,前路延至一处山谷,谷口立着几道又瘦又高的黑影,借着雪光近看,是一些长得甚伶仃潦倒的树,枝上还挂着一两片残叶,被夜风摇得呼呼乱响。
我催马在附近悠悠转几圈,摸着黑挑出些僵枯的干枝,用轻剑砍下,又撕了衣料把它们捆作一大束。
“你拿这些何用?”
“我们去叨扰人家,总得备礼。”
之前的火光正来自于此处山谷,谷中隐约似还有房屋,但我们离得远,天色太暗,终究看不大真切。
我选出一段还算结实的,截下两尺来长,一头削尖,递给南烛:“若有危险,你就用来防身。”
做完这点布置,我两眼忽地好生一阵昏黑,若夜险些脱手。
竟体虚气弱到这种地步。
幸好,南烛在背后扶我一把,顺手将那捆干枝也接过去,拖在地上:“你想得很周全,是打算在此过夜吗?”
“嗯,但愿卫游找不到这里……”
找到了也直接打死。
自谷口往里,路渐行渐宽,过不得一刻,就见有湖泽藏于左畔冰峰间,衬着雪色,漾出汪汪的冷青,那片石屋靠山临水,端地是个避世的好去处。
屋前果真烧着好大一堆篝火。
这对我们实在是天大的好运,但没有立刻奔过去,只下马来,慢步上前察看。
火边坐着三个人影。
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穿着兽皮袍子,正摆弄手里一张木弓,看样子是个老猎人,袖口沾了不少血和油腻,有些脏;另一位则青袍长剑,戴一顶逍遥巾,白面微髯,长得甚是刚正,像个读书人,此刻在合目端坐,腰间还别着个葫芦,就不知装着什么了。
至于剩下的这位,坐在猎人身边,拿着一串事物正在火上翻烤,但手法笨拙得很,抓握太紧,反被火头燎到毛爪,疼得吱哇怪叫。
它是一只白毛小猿。
头回遇见玩火烤的猿,我们瞧得有趣,停在原地,想看它接下来会做什么。
只见这小猿将烫着的手指放进嘴里,嘬得片臾,一边把那串事物左看右看,闻了又闻,东西已经被它烤得黑乎乎的,焦味中还掺着淡淡血腥气,应是动物肉块。:???
料是这味道它也不喜欢,皱起脸呼噜一声,生了气性,扬臂作势要扔。
老猎人见状,抬手拍下它后脑袋,斥喝一句。
小猿挨了这么一记,力道不重,但也撇起嘴,乖乖收回手,委屈巴巴地继续烤肉。
我与南烛相视一眼,都烤焦成那黑糊模样了,还能吃么?
忽而听得一声清咳,来源于那位青袍文士。
“这小崽子技艺不精,让二位姑娘见笑了。”
他尚自闭眼,却能觉出我们,想来也是个厉害人物。
“岂敢……”
我示意南烛放下干枝束,跟着抱拳又道:“我二人被困雪原,流落到此……不知是否能请前辈们行个方便,允我们在此歇过今晚?”
文士没有搭话,倒是老猎人扭头打量我们几眼,再一瞟地上,抚须笑了笑,指指小猿近旁树墩:“风冷夜寒的,你们歇便是。”
紧而也不客气,一手拎起地上那捆干枝,走去屋后。
我们拂净墩上雪尘,将才坐定,小狐狸猛然从南烛肩头窜下地,逃命也似缩到她身后,而后怯生生探出半个头,死盯那只小猿,眼珠溜溜乱转。
不知它是怕生还是畏惧。
南烛抚一把它耳朵,没说什么,反而又过来给我看脉。
我觉得奇怪,然身心俱疲,不愿多想,也就由得她去。
她探了许久,眉头越来越紧。
“还行吗?”
“不能行。”
南烛揉着额际,颇是愁结:“这个脉象,又变得好乱。你急需静养,不可动武,不可再骑马奔波了……我,我需要药材,温补祛寒,活血固本,要很多很多……可,去哪里找?”
她喃喃念着,最后咬住唇,目色凄然。
我难得见到她这般无措的样子,而且还是为我,心里终究泛开几处波澜,但还算不上有多感动。
“你为何……”
她注目过来,我没问下去。
“是受了寒伤么。”
那个文士原地未动,却猝然出声,不等我回答,他伸臂一指那只小猿:“若伤得太重,就先将它手里的东西吃了,缓过今夜再说。”
我听得愕然,旋即怒上心头。
“这种东西,我为何要吃?”
虽则气恼,但此时正寄人篱下,我按着怒意,还是端出一副好声好气。
“不想吃?那继续熬着吧!”
他冷哼一声:“昆仑雪猿王的心头肉,大修元气,可遇不可求,你真没造化。”
雪猿王……
我和南烛齐齐朝小猿看去,小家伙很专心,全然不顾人类眼光。
“敢问前辈,雪猿王是什么?”
南烛温声问罢,便久久望着那文士,直待他怪笑出声,睁开眼睛。
睁眼时,那双眸中奇芒顿现,迫人心神。
“雪猿王嘛,就是这小崽子的亲娘。”
第 79 章 神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