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只是合眼之前,依稀见得火光明灭处,那七人似乎换了新的困阵,将一道红影围在里面……
将军啊。
霎那心跳鼓动如雷,充斥双耳,我全部神思于顷刻内沉进荒海,惊不动一丝涟漪,却又在海水中不甘不愿,各自起伏跌宕,辗转颠覆,要把我这半生中至今未说出口的话,不敢伸手去触碰的事物俱翻一翻旧账。
这些旧账,人们管它叫做执念。
好比那一年白雪红妆,高台抚琴之后,我其实很想扯住将军,想带上她远离人群,找个清静之处坐下,一面勾弦,一面把我那个浅薄的鸷鸟心愿好好说与她听;
好比第三年的秀坊码头前,我还未对东方说,其实所谓《弦锋诀》,我当初很愿意尽数教给她,谁叫我是你救命的恩人,你是我第一个徒弟?
好比在南宫川叹息一句“愿为孔雀双飞”后,劝上一句斯人已矣,哀戚缠身,徒增新烦,不如学学将军那个没心没肺还童性难泯的样子;
好比扶风郡口,将军驱马走向暄儿那会儿,我竟惧怕走出来拦下她,怕她耿耿于怀我前两日的气话,从此不再理会我;
好比……
哼,我彼时都快要死了,诸般执念,居然多数是将军。
往昔思绪几番飘转,蓦然回神,亭外雪絮已经渐变急切。
我左手里抓着酒坛子,另一只则被牵尘搂在怀里,小丫头蜷在旁边睡意满脸,却还要在我右肋和后背一阵乱摸,说想瞧瞧青陌的两剑刺得有多深。
我笑着捉住她:“别趁机占为师便宜,那两剑真要命的话,你面前的师父如今早就变成鬼了。”
她有些着慌的瞧我:“师父,怪不得你总会头疼得厉害,原来是那次被靖书师伯伤到了吗?”
我扶了扶额,闷了一会儿,自身的头痛之症确然有这个缘故,最近发作得更是频繁了些:“有你们师祖在,再加上你如此不安分,我的脑袋何愁不会痛彻心扉?”
她顿时红了脸:“那我以后当个好徒弟,不会惹师父烦恼了。”
我默默瞥她,这孩子目色含怯,偏又紧偎着我,想她在苗疆时,天真寡乐,初祀师姐说着想收她,却碍于鏖战,不能亲手看管,只得让她转投于我,可我亦常年奔波在外,也就最近在山庄呆了一个多月,鲜少陪过她几次。
这个师父,当得太不称职了。
我一把将牵尘抱起来,刮了刮她脸:“想当好徒弟,就得听师父的话,夜深啦,为师带你去睡觉。”
她在我臂弯中扭来扭去,很不安分:“可我还有许多事没明白,师父,靖书师伯为什么要叫你去听雪的声音,它们根本没有啊。”
好问题。
我抱着她穿过回廊,走到中庭,举眼望望漫空雪片:“虫儿,你说得没错,它们的确没有声音。可为师再教你一句话,叫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巧不工。”
“诸多事物到了极致的好,就愈是简单天然,返璞归真。例如剑道,大多习剑之人,求其势,无往不利,求其锋,无坚不摧,往往将至高的剑法推敲得晦涩艰深,乃至走火入魔,不得解脱。却总不知,剑道臻至化境,便是剑虽有形,锋芒尽敛,心之所行,势之所向,即为心剑。”
“师父,我没听懂。”
“无妨,你长大再懂。”我按住她身体,又道,“大庄主在剑冢中悟出的无上心剑何其高深顶尖,他传了你靖书师伯其中三式剑意,你师伯更将这三式练得炉火纯青,于剑意的领悟比为师深刻,让我听雪,自然是叫我好好感受藏剑剑道了。”
“可是靖书师伯好吓人,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凶啊?”
我抚着徒弟的背,不觉默然,叶靖书其人,我并无好感,亦没有憎恶,只是看不透而已。
夜风料峭,丝丝缕缕吹得我酒意上涌,步子逐渐绵软迟缓,徒弟双手勾着我肩膀,眼皮睁得有气无力,哈欠一个接一个,仍自强撑着挠我脖子,我只得咬牙切齿由得她胡闹。
“师父,你这一年里都在找的人,我猜到是谁了。”她挠得累了,趴在我肩头噫语,“牵尘最喜欢和那人一起玩,师父一定要找回来啊……”
说着说着,她徐徐睡过去了。
我心头一怔,那个人,如今是否活着,都未可知啊。
论及生死,我自觉快死的时候,剩下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
哦,依旧是将军。
朦胧中记得,我与她被长牙帮马匪昼夜追捕,逃到北面那堵沙岩之前,我气恼之余,忽又旁生了几分害怕。
于是在路上,问了将军一句:“你说这些人捉住我们之后,会把我们怎么样呢?”
她摇头,微笑:“要么一起宰掉,要么,做一大一小两个压寨夫人。”
我佩服她还笑得出,憋了半天,忍不住道:“比起什么压寨夫人,我宁可去死。”
她一抖缰绳,赤电四只蹄子甩得几乎要飞起来:“那就别让他们捉到。”
我催着大白在后面拼命地赶:“你的马能不能慢点跑,万一我跟不上,走散了又怎么办?沙漠里迷了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走散了,便各安天命吧。”
她回头长长望我:“不过,在我找到你之前,无论有多难受,你必须想尽办法活下来,这是军令。军令如山,违者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那我可不敢先死了。
第 32 章 希声莫问(一)[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