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痴痴问悦君:“这样都不算叛师么?”
悦君有些沉吟:“七秀大义,不拘这种小节,坊中姐妹不满足于精一家之艺,再拜个把江湖师父倒也自然。而且东方师妹如此好学,叶姑娘也不会忍心推拒她吧?”
七秀坊可真是开明大方,这要是我转头去拜别的师父,叶老烦必然要拉着我促膝长谈,絮叨个三天三夜可不在话下的。
我有些郁闷,自身比起她大不了多少年岁,却要做她师父,实在不合乎我心,早先叶老烦强收我做徒弟已经很伤我的神,何况,我一心学的是剑术,并不想与江湖中人有太多牵扯。
一时既为难又尴尬。
梓铮见我蹙眉,清了清喉咙,插进话来:“东方姑娘,唔,山庄有禁令,未经门主授意,私收弟子,鸷潇会被吊起来抽一千个鞭子的。”
我抬头看了看天,罚一千鞭笞,这人连撒谎都凶残得很。
更没料到的是,周围的师兄们竟纷纷附和:“山庄门规确是如此严厉,秀姑娘可不要为难我们这位师妹,一千下鞭子啊,就算有命在也没人形了。”
我嗤之以鼻,没人形,是被抽得只剩一个骨头架子么?
那群秀姑娘也惊得呆了,东方垂下头,没再说话,只是黯然离去,背影清瘦,观之不忍。
从那以后,对于东方,我仍欠着一句惭愧未说。
而与众师兄弟返还山庄那日,我的父母在西湖畔已等候许久。
我打心底不愿与父母如此重逢,一边是我的师门,一边是我的闺阁,熊掌与鱼,怎可兼得?
想来有些可笑,我第一次名声在外的,是闺阁里十几年的本事,我第一次用剑救人,人家并不上眼我的剑术,反倒赞扬弹琴的手艺,而如今,还要带着好不容易练上心的剑,从此归于泯然。
我怎么甘心啊。
“师父,我真要谢你。”
叶老烦正抬头在看雪色,我倏然这么一句,倒让他呆了一呆:“突然这么客气,为师不太习惯。”
我从袖子里拿出绿灵的玉佩,它一直放在我这边,当年我没有勇气还给它原来的主人,只能贴身置放,但每每取出,总会想到绿灵这一段没有结果的相思。
我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玉佩,嘴里微微发苦:“有些相思,能放则放,若不能放,转成恨意,到头累苦的,只有自身而已。”
师父眼角的笑意消失了,神情骤变得凝重。
“这苦短一生,我负过太多人。”他低眼扯了扯衣袖,叹息,“我对自己唯一满意之处,是从没负过本心。潇儿,我跟你是一样的人。”
“其实当初你从七秀坊回来以前,我没有对你父母说过你的一句好话。”他咳了一下,又道,“我说的都是你进了山庄以后的丑事,比如第一次拿起重剑被打到头,第一次运起玉泉步就只会撞上墙,第一次学会了九溪剑诀,却砍断了观鱼塘许多荷花,第一次……”
“嗯哼!”
我重重咳嗽,好歹打断了他,如今我到底是真正的残雪首徒了,说起这些颜面何存。
“师父,你就只记得这些?”我满怀悲凉问他。
叶老烦点点头:“是啊,因为你刚来的时候,丑事实在太多,都说不完了。嗯?这附近居然闹耗子了?”
我抽了抽嘴角,方才咬牙的时候似乎太用力:“真是难为师父啊,还记得这般清楚。”
叶老烦嘴边的笑容消去:“潇儿,我告诉令尊令堂的,只是这些,还与他们说,你的资质根骨对于剑术而言并非算很好,入门之时,早已过了修剑的绝佳年纪,藏剑子弟剑术中上者,修剑皆自九岁始,你虽能用三年时光补救八年根基空缺,但以后的剑诀习练愈加艰苛,我不看好。”
我一时默然。师父的话诚然听来刺耳,却并无半分谬论,直到如今,我已入藏剑八年,山居剑意一直为我软肋所在。
“我父亲他是不是觉得,我到底只是任性罢了?”我笑了一声。
我入藏剑第三年的暮春,我的父母把我拦在师门以外,径直说道:“连你的师父都在嫌弃你,何必还要自讨苦吃?”
那时我甫自七秀坊匆匆回庄,一身风尘,却是去了不同以往的江湖,满心惊奇遗憾;那时的叶老烦,也如眼下一样少见的云淡风轻,伫立一旁,仿若路人。
我笑道:“我的师父没有亲手教过我,不曾懂我,能说得过去,可是父亲,鸷儿是何许人,您还不知?”
“江湖险恶,为父只要你回家。”
那个鬓发斑白的父亲,不看我,望着一湖碧水,一声长叹。
我早就忘了当时自身是什么心情,可如今再去回想,总觉鼻酸。不过倒是隐约记得,母亲瞧我的眼眸洇湿,神色怜惜。
“鸷儿,听话!”
“潇儿,如果你那天顺了他们心意,现今应已为人妻子。”师父轻轻笑道,“行走江湖并不算好的心愿,你知道的。”
我深深呼吸,严肃道:“是,江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朝尚武,女子入军上阵已不鲜见,可他们教我弹琴诵诗,工笔墨画,要我学着安家养老。
你可曾见,天上的鸷有过安歇之时?
所以我还记得清楚的,是我对父亲斩钉截铁:“剑术不成,鸷儿不归!”
然后狠狠转身,踏进山庄。
父亲在身后喊道:“鸷儿,如果真有那天,江湖还是朝堂,你又是什么名号?”
我扭头瞟过山庄门口的旗杆,上面高高飞扬的旗幡上,绣有金色重剑之形,浑厚灿烂。“就叫叶鸷潇,如何?”
“好!”父亲抚掌,扬声赞叹。
“叶鸷潇,为父萧却,等你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第 6 章 江湖剑(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