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对他言。
她是那样骄傲却又敏感的人,虽然表面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可心里,再清楚不过她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她从不说,不过是因为还没做到。没有成功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过往的。
而她自己甚至也不明白,今时今日,在一个第一次谋面的人面前,她为何就这样敞开了心扉,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她的梦。
她的信仰。
这大概,就是命吧。
“好了,你试试吧。”沈歌前将调好音后的大提琴递到钟棠面前,要她拉一曲,方便他了解她的长处和不足。
钟棠倒也大方,不多做赘述,立马就拉了一曲。沈歌前原先闭了眼细细听着,可曲过一半,他便渐渐觉得不对劲。
这个小姑娘,她拉的前半首,是斯美塔那《沃尔塔瓦河》的旋律,可进入了第二乐段的时候,她忽然引入了另一首曲子。
另一首,他再熟悉不过的——《爱她明月好》。
大提琴厚重的音质经由她之手,变得轻缓流畅,极具韵味。而那首歌原本该是表达对心爱之人求而不得的艰难苦涩,她未经世事,难解其中深意,沈歌前听着,发觉她只能拉出其音,却并没有任何感情倾注在其中。
最后一段的时候,她又回到了《沃尔塔瓦河》的乐段收尾部分,尾音收得很漂亮。
沈歌前坐到她身侧,夸赞道:“你的技术很娴熟,弹出来的效果非常不错。”
“哦?”她两只眼珠乌溜溜地转着,故意问道,“你说的很不错,指的是哪部分?你自己的那首歌吗?”
沈歌前揉揉眉心,懒得同她争辩,一针见血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能通过音乐学院的面试吗?我刚刚说你技术娴熟,是因为你就只有技术娴熟。你的曲子里,没有任何情感,而这世间所有的曲子,都是要情感和技术并重,才能够做到引人入胜。倘若弹奏之人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自然不能弹奏出最精彩的作品来。”
他这样说着,就见钟棠果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确实是她一直以来的问题,而她一直参不透。
他忍不住想笑,却还是憋住,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道:“这样吧,我明天带你去工作室,你听听我刚作的曲子,感受一下其中的情感。”
“天不早了,早点睡,明天我送你去开学。”
深夜的时候,沈歌前照例躺在床上失眠,今夜好似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却又显然不大一样。
——卧室门外忽地传来一阵频率很低的敲门声,他挑眉,故意没有喊进。静默半晌,沈歌前好似都能察觉到门外人轻微却又急促的呼吸声,而后门被轻轻推开,他望见钟棠通红了一张脸,穿着一条丝质的睡裙,就那么走了进来,走到他的床边,指着床道:“我想要睡在这里。”
“好,让给你。”沈歌前答应得爽快,随后支起身子便要离开。
“不。”她扯住他摆动的手臂,固执地不准他走。
沈歌前被她这么一扯,倒也不再勉强,索性不走了,坐在床沿,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你这是……要和我睡在一起?”
钟棠迷蒙着一双眼,结巴道:“也不……也不是……”
他这才发现,她通红的那张脸,大概是因为醉意上了头。
那是82年的藏酒,起初不怎么上头,过后酒劲就大了。她这些年混迹国外,和那些未成年的小孩子一起喝的低浓度的酒,自然是比不得这种的。
既然是醉了,沈歌前便再不怎么计较,主动上前将她扶着,打算等她安心睡着后,自己再去客房睡。
可是喝醉后的钟棠依旧顽固,她走到落地窗前,就说什么也不肯再挪动了。
沈歌前只能任凭她就着床边的地毯坐下来,她背靠在床沿,低着头,抱着膝盖,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
他坐在她身侧,关切地望着她。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睡,爸爸妈妈总是很忙,忙到我每天几乎都见不了他们一面,有时候今天还能在家里看到他们,第二天早上,就只能在桌上看到他们留下的字条了。我常常会想,我的存在,究竟是不是多余的呢?”
她抬起了头,眼里带着些显而易见的难过。落地窗外是漫天星辰,幽蓝的夜空偶尔划过一道流星,在寂静的夜里留下一道惨白的痕迹,宛如平地惊雷,天光乍破。
“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我就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爸爸希望我什么方面都能有涉猎,因此从小就给我找各式各样的老师,学习各式各样的技能,只为了让我忙碌而不停歇,为了让我做到他们心目中的最好。”
“再后来,我终于开始上学,可每逢假期,还是要去跟着爸爸专门请来的音乐老师学习大提琴。我忙碌,他们也忙碌,我见他们的时间变得更加凤毛麟角起来,有时候一学期都不一定能见爸爸妈妈一面。”
“小时候我不解,可是年岁渐长,就渐渐明白了,其实他们也是希望我的余生能够更轻松一点吧,可我只是想让爸爸妈妈能多陪一陪我啊……”
“钟棠……”沈歌前坐在她身侧,又一次喊她的名字。
沈歌前是没有想到的。即便白天已经领教过她的厉害之处,却依然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就已经洞悉了这样多的世事,他更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著名的钟氏集团的千金,她从小到大的人生,竟然是这样的。
一点也没有身为天之骄女该有的特权和舒适,反而比其他人还要更辛苦,更难过。
而她甚至不能去怪谁。
“别怕。以后师父陪你。”
他想了许久后,还是承诺了这样一句话。
是这样的吧,于她而言,再多的也抵不过陪伴,他经历过,所以愈加心疼她。
“真的吗?”她抬起头,眼里还留了些未擦干的泪珠,落地窗外的星光照射进来,映在她的眼里,亮晶晶的,好似盛了一整条星河。
“真的。”沈歌前温柔而笃定道。
她开心地笑起来,如释重负一般站起,又倏忽呈大字型直直地躺到了床上,沉寂多年的心头好似终于不再被阴霾笼罩,被照进了一丝阳光。
一丝,不够温暖整个心畔,却能让她重燃希望的阳光。
第四章 憾事(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