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三四十万......”
张曼成的声音很虚弱,显得有气无力,但平日里一惯嗓门颇大的韩忠,这会儿说话竟然还要小声,以至于张曼成都险些听不清。
韩忠勇则勇矣,却实在不善于统领部众,与赵弘分兵后黄巾军实际上还有百十万人,可就是进山的这么一会功夫,一大半人都走散了,以至于现在到底还剩多少人,韩忠都没太有底气回答。
“哈,哈哈,哈哈!”
张曼成逐渐发笑,笑声越来越大,眼泪也流的越来越多。
曾聚众千万,卷席南阳的黄巾众,此刻竟然只剩三四十万人逃进深山,甚至包括渠帅在内,一个个都慌得不成样子。
这场仗,他张曼成输的不冤啊!因为战死的人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可败亡的人包括他这个神上使在内,整个南阳的黄巾众都在逃命......
在张曼成昏迷前,宛县的局势还是可控的,那个时候收拢兵马还能保存大部分有生力量,不过是逃进大山,修养些时日便可卷土重来。
宛城下,他张曼成都快把城防军给耗干净了,而黄巾军真正伤亡较大的也不过是些老弱病残。
可当张曼成昏迷后,一切都完了,赵弘自作主张地带领三十万精锐去解救大营,此等抱薪救火之举不仅没能建功,反而将自身推入了火坑。
韩忠见张曼成伤势严重,只顾埋头往大山里逃,忘记了收拢那些溃散的人马,以及游离在宛县周边的大小方部众。
于是,就这么一步步的,他张曼成所统帅的黄巾众成了一群绵羊,而敌人则趁机步步蚕食,就像一头凶残狡诈的恶虎,胃口是越吃越大。
一念至此,张曼成又咯出一口心血,这仗他输的憋屈,亦输的无可奈何。
“俺让赵兄弟去解救大营,反倒害了赵兄弟的性命,张帅,俺对不起您,对不起赵兄弟,俺这就去给赵兄弟报仇!”
“对,报仇,神上使大人,您下命令吧,弟兄们去为赵渠帅报仇!”
“都到这个时候了,谁还怕死吗?我等生来贱命,既然天不让我们活,地也不让我们活,那唯有一死!”
......
穿着破旧的衣衫,唯有头上缠着的黄色布条残留几分光鲜。看着满脸痛楚的张曼成,一众大小方帅皆愤然请战。
有时候真的想不通,这帮平日里怕死的泥腿子,怎么就忽然成了天下最不怕死的悍卒!
张曼成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泪水,他扶着身旁的一颗枯树,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然后一脚将韩忠踹翻在地。
“蠢货,永远都不开窍!庄稼人不总是靠天吃饭的,地里没个好收成,也跟不会照养地的蠢汉有关系!”
天边一条血痕渐至,张曼成眯了眯眼睛,复又低头看向跪了一地的黄巾众。
“哈,确实要报仇,确实要死战,但时机不到,弟兄们还得隐忍着活下去...天公将军的大业未成,暴汉也尚未推翻,各位弟兄,还需尽力维持呀......”
一丝丝黑色的雾气从地下蔓延而出,顺着张曼成的脚裸往上攀爬,身后的那棵枯树剧烈摇摆,枝条噼里啪啦的断落一地。
“大帅,您?”
被踹地攒坐的韩忠察觉到一丝丝不对劲,可他尚未来得及询问,就被张曼成抢先一步,拿话堵住:
“韩忠,俺把弟兄们都托付给你了,你一定将大家平安地带出南阳!往北,去追随大贤良师,追随地公和人公两位将军,南阳黄巾的意志就由你传承下去,可否?!”
“大帅——”
“可否?!”
血线越发逼近,张曼成的面容也越发严厉,韩忠终是哭着跪伏下去,重重的应允一声:
“可!”
越来越多的黑雾涌出,仿佛一张血盘大口敞开,欲将张曼成吞没在内。
“终于是开窍了,带着弟兄们,走吧......”
张曼成的身影被黑雾托着飘浮起,岗上的风也变得凌厉起来,这是最后的秘术,需以他的生命和生命承托的一切为代价才能催动。
“走!!”
韩忠再次叩首后,方从地上站起。身为黄巾大渠帅,不,身为新的神上使,他的吼声几乎传遍了整条山路。
随后,韩忠第一个迈步离去,将脊梁挺直了。
一众大小方帅循着他的脚步,数十万黄巾众影影绰绰,相互搀扶着走入大山深处。
鬼魅般的黑雾还在聚拢,张曼成的身影无限拔高,他所在的地方已然成了天地接连的一角。而与他相对的,则是一大片逐渐蔓延过来的血云。
记忆与时间背道而驰,在这即将到来的时刻,张曼成的眼中浮现出一个青衣飘飘的道士模样——
“你问我是谁,贫道亦不省的,但你要是跟着我的话,起码能填饱肚子......”
“别看了,他们的确是饿死的,之所以肚子涨得那么厉害,是吃多了观音土。”
“曼成啊,仙叟授我《太平书》时曾告诫我,要无欲无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可我一直想不通透,不争的话何以救这天下苍生!”
“从古至今治存乱亡,这天下总是由太平走向不太平...贫道自忖有些道行,想还愿于苍生,铸造一个永久太平的天国,我知道这是逆天而行,但还是想去做......曼成,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只靠行善救不了天下的人!!我们教百姓叩头思过,却从没想到,犯错的人根本就不是百姓!!”
“这庸庸汉庭,作壁上观,苦天下民父子久矣;这幽幽苍天,有目难睁,见世间罹难者恒矣!既是一个不睁眼,一个不作为,那要他们何用!!”
......
眼帘越发沉重,如巨龙一般的黑雾环绕着张曼成,这黑雾并非是死的,而是有驳杂的意识。
其间隐约传出的鬼泣声中透露着渴望,仿佛是迫不及待地想接管这具躯体,终于,张曼成自身的意识快被磨灭干净。
漆黑的瞳孔睁开,身躯庞大了数倍的张曼成自黑雾中走出,两颗骷髅状的鬼头攀附着咬在他的肩膀上,继而雾气流动熔铸出一幅狰狞鬼甲。
形象大变的张曼成忽然抬手摁向身下,将黄巾众走过那段山路拍断。只见枯松倒挂、山体崩坼,行军的所有痕迹已被乱石所埋葬。
这是一个,祭献了一切的黄巾余孽,最后的祝福了.......
第八十四章 宛县决敌(七)[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