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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七[2/2页]

六州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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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喜从殿外匆匆进来,上前低声禀道:“陛下,孟大人已到端门,是否要宣他前来?”
      皇帝抬起两指,顺喜便向身侧跟着的小内侍示意,后者躬身要退。
      “慢着。”明德帝叫住内侍,挥退身遭的宫人,叉着腰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揉了揉眉心,疲倦道:“算了,直接上朝。”
      “这……”顺喜迟疑片刻,看着他的面□□言又止,遂应声道:“是。”
      第一缕朝霞还未照到崇和殿,皇帝仪仗便落至丹陛之上。
      群臣早已做好准备,礼毕,便有序上奏。
      科举已毕,各级官员擢贬迁调已定,各地春耕也已进入尾声,礼部吏部户部等诸司皆进行了汇报,最后轮到钦天监。
      “臣等观测天象月余,终于择定和亲之期。本月廿一,天地交泰,百无禁忌,诸事皆宜,乃大吉。”
      时间早已定好,此时不过公之于天下。
      明德帝颔首道:“日子既定,诸司都给朕绷紧了,别到了才出些纰漏。朕要正式收裴芷因为养女,赐封公主,记在皇后名下,钦天监拟几个吉祥的封号上来。至于嫁妆,规制再往上提半级,都要最好的,以示朕对吾儿的爱重之心。”
      钦天监监正领命,户部尚书谢延卿出列道:“陛下,公主爵位乃是最高规格,嫁妆靡耗已然不小,再要加码,这……”
      皇帝再次揉了揉眉心,不耐道:“这笔账不走国库,从朕私库走,行了吧?”
      然而国库与皇帝私库有何分别?谢延卿仍是忧虑不已,“陛下……”
      话刚出口,裴孟檀便道:“谢大人,吾私以为陛下所虑极是。和亲重在一个‘和字,‘和乃平衡之意,但表面的平衡需要背后的实力做支撑。公主出嫁携有丰厚的嫁妆,既可向北黎昭显我朝国力,亦能表示我朝对此次联姻的看重。虽耗费多了些,但这显然是值得的。况且多出的花费由陛下私库所出,不占百姓赋税之利,”他转向皇帝,作揖道:“陛下仁德。”
      最后问秦毓章,“秦大人怎么看?”
      后者淡淡地回了一句:“裴大人所言有理。”
      话已至此,谢延卿只得抖着手合拢,向皇帝一拜。
      明德帝顺了口气,说:“那就这么定了,诸卿下去各行各事,到此散朝罢。”
      众臣恭送,却有臣子不拜不揖,而是跨出班列,“陛下,臣尚有奏。”
      见明德帝不理会,孟若愚再次喊道:“陛下!”
      声高语厉,在场所有人俱是一震,顿在原地;刚起身要走的皇帝也不得不坐回宝座。
      孟若愚双手举至额齐,奉上一本奏疏,“请陛下览阅。”
      明德帝捏着鼻子让顺喜取了奏疏上来,握在手里却没看,而是先发制人:“若是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勾结为祸之事,卿这两日连上三道弹劾的折子,朕已知晓,也已着贺卿去查,此时便不必再说了。”说罢给底下的刑部尚书使了个眼色。
      贺鸿锦便道:“孟大人,刑部奉陛下之命,已在昨晚将齐子彦等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的一应涉事官吏革职查办,清出的诸多冤假错案也已在重审之中。”
      “既然陛下已将其法办,那臣便按下不表。”孟若愚抬头盯着皇帝,肃容道:“但臣要参的不只是这两司。”
      明德帝将他的折子放到御案上,示意他可以开始说了。
      孟若愚双手持笏,再度躬身行礼。
      “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最高官员品级不过五品,在朝官遍地的京城可谓不值一提。是谁给他们的权力,能如此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是谁给他们的底气,敢官官串通成奸,结党为营?又是谁给他们的荫蔽,为非作歹数载,百姓怨声载道,却没有半点消息上达朝廷?”
      “你的意思是,这两司背后还有主使?”皇帝捏起一枚铜钱,转于指尖。
      “是。齐、秦已为国贼,但与其背后之人相比,犹如蚊蝇与虎豹之别。齐、秦虽革职下了狱,而这些更大的国贼却尚在朝中,就站在这座殿里。”
      “孟若愚,你休得胡说!”傅禹成出言驳道:“什么蚊蝇虎豹,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诸罪员有罪,又与我等何关?你空口白牙就要将‘国贼之名扣到在场所有人头上,真是可笑!你若有指认什么‘背后主使的证据,当堂拿出来便是,我傅禹成还能替你参上一本;若是没有证据,就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借机影射同僚。”
      孟若愚仍然看着皇帝,沉声道:“陛下任命臣为右都御史,身兼正君道、明臣职、砭时事之责,臣为何不能言?臣所言皆出事实,一字一句发自肺腑,无一丝一毫夸大,臣有何不敢言?”
      他冷眼瞧向傅禹成,再环视列位同僚。
      “倒是你,傅大人,还有诸位大人,你们敢扪心自问,五城兵马司里就没有一个与你们沾亲带故的兵员,挂着职,吃着饷,不为宣京城治出半分力,还要横行霸道欺压乡里?顺天府就没有一次为你们家人亲眷徇过私,违了律犯了法,却明着暗着轻轻放过,甚至还要对受害的普通百姓倒打一耙?”
      “满廷朝官,食君禄,攫民膏,有几个是真正为君分忧、为民谋福,而不是为一己之私欲,来争权夺利?”他慢慢转了一圈,目光回到龙椅之上,“陛下,难道我不该参劾他们?”
      “这满朝文武皆由科举考评取贤而来,在朕眼里不乏国之栋梁,大宣的柱石。可在你孟若愚看来却都是虎豹豺狼,难道只有你孟若愚一个人是忠臣良臣?”皇帝把铜钱捏在手心,磨着牙道:“好一个忠良,口口声声为朕分忧,就是在此抨击朕的班底?”
      “那臣敢问陛下,什么是忠良?难道捧着顺着陛下,将奢靡成性夸做仁德,将宠信奸佞夸做仁德,将懒功怠政夸做仁德,就是忠良,就是为陛下分忧?陛下好仁德,以致于皇天脚下竟有如此多冤假错案,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却求告无门,登闻鼓、御史台犹如虚设,高官要员以权谋私祸乱朝纲,还要表现出一副歌舞升平的气象。”
      明德帝一把扔下手中铜钱,怒目而视,“孟若愚!”
      “陛下!”孟若愚的音量更高,“粉饰太平能一时,却不可能一世,皇城根尚且如此,莫说京畿之外!”
      他撩衣下跪,掷地有声,“重明湖畔本是风调雨顺之地,却有人填沙引洪害民无数,连赈灾银都被贪墨大半,罪魁祸首按律当斩,陛下却轻轻揭过只判流放,叫百姓如何能对朝廷信服?边关将士为国守土,本该优待厚待,军饷却一再克扣拖延,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保证不了,叫将士如何甘心为朝廷卖命?如此种种,数不胜数,皆是沉疴。此时不发作,只因我大宣国祚绵远,积累深厚,但长此以往,必有药石无医之虞。”
      他重重磕头,“到那时,国将不国啊,陛下!”
      裴孟檀打断他,严声道:“孟大人慎言,国运岂可轻谈。”
      “我看你是迷障了。”明德帝豁然起身,怒而斥道:“朕身为天子,上承天命,下召万民,治国理政,自有道理。你一介言官,不识庶务,懂什么是治国?你身为臣子,读遍经史,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君父?如此狂言蔑上,悖逆妄行,与贼子何异!”
      话落,满朝为之震慑,噤若寒蝉。
      孟若愚亦如遭雷击,沉默良久,怅然道:“正是臣视陛下为吾君吾父,所以才斗胆直言谏之。既然陛下视臣为忤逆,臣从此便是有君无父,也不敢再厚颜忝列朝班。”而后磕了一个响头,“臣孟焉,就此拜别陛下。”
      皇帝怒极反笑:“你这是以辞官来威胁朕?孟若愚,你好大的胆子!”
      “臣不敢。”孟若愚将官帽取下,放于身旁,再次叠掌磕头,“是臣不能尽到为臣的责任。”
      “陛下,愧杀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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