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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六十九[2/2页]

六州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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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那门开得极小,贺今行埋着头跟上,却被守门的中年男人拦住。江拙赶忙回头解释说是帮忙搬书的朋友,他才得以顺利进去。
      站直了,才发现里面是打通的。
      整间屋子里,竖有一条条的大通铺,铺位上大多乱糟糟的,靠门的边上空出了一人宽的道可供行走。
      屋里此刻几乎没人,但哪怕是寒冬时节,仍弥漫着不可忽视的酸臭。
      汗水浸湿被褥,窝干之后再次反复而形成的气味。
      贺今行知道,只有开春天暖、河流解冻之后,这些被褥才会被收去洗一回。
      他问江拙:“你来多久了?”
      “我昨天才到。”江拙回答。
      走到一张枕被叠放齐整的铺位前,他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去,又拿走贺今行手上的;然后脱了鞋爬上床铺,把东西再一一搬到床头,边收拾边说:“我进城的时候,有人说带我去住便宜的店,仗着我不认识路,想把我带到巷子里抢我的东西。还好我机灵,看着路越走越偏就赶紧跑,差点被追上,但幸而又遇到了这里的一位大哥。”
      他笑起来,把这段经历当趣事分享。
      然而看到贺今行没有丝毫轻松的表情,他后知后觉他的朋友并不觉得有趣,忙说:“你别担心,这里一天只要二十文,交了钱就什么事都没有。而且这些大哥白天都出去上工了,很安静的,正好适合我读书。”
      他说着说着就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双手。
      稀稀落落的光线从没砌严实的墙顶钻进来,恰有头发丝儿似的那么一缕,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
      “谢谢你帮我搬书啊,今行,本来至少应该请你喝杯茶的……”
      贺今行也脱了鞋,跳到床上,在他对面盘坐下来,打断了他没出口的“不好意思”。
      “我和张先生住在一起,他教我和另外两个人读书,如果你愿意,可以一起来。”
      “是张厌深先生吗?原来他也来宣京啦。”江拙惊讶道,“我能启蒙,也多亏张先生的指点,如果能听他讲学……”
      “至于住处,这里太远了,每日来回极其不便,所以我劝你搬到北城那边去。”贺今行看出他是愿意的,露出一点笑意。
      他缓缓地说:“晏叔叔家里可能住不下。但我有个开医馆的叔叔,他有间小院子,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带你去借宿。”
      “明悯,就是一起读书的同窗,他每天从他家里坐马车过来,要路过玄武大街。你可以在路口等,让他把你捎过来,就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说完,屋子里便安静下来。
      江拙咬着唇,手指揪着衣衫,似在不停地思考,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我没有什么钱,也没有什么本事,而且。”
      “打住。”贺今行说:“我们是同保同乡,本就该互帮互助,何须要理由?难道你还怕我拐你去卖了不成?”
      “当然不是!”江拙忙说,“只是……”
      门口忽然响起粗糙的声音:“你这年轻人,有人来接还不好?要我年轻时候,早就巴着人去了,还??律趺矗∧悴皇且?ゲ渭涌瓶济矗?汲隼吹绷斯俣?古旅磺?皇疲俊
      却是守门的大叔,一拍桌子,“我把今儿收的二十文钱退给你,赶紧地走。”
      贺今行轻快地笑出声,起身把江拙的东西抱走一部分,跳下地,叫对方:“走了。”
      “哎!”江拙不自觉红了脸,静默片刻,一咬牙匆匆收拾好剩下的东西,跟了上去。
      临出门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地说:“谢谢大叔。”
      中年男人摆摆手,赶苍蝇似的要他们快走。
      回到晏家小院,正好赶上午食。
      贺今行向晏尘水诸人介绍了江拙,并说起后者读书和借住的打算。
      晏尘水高兴地点头,对携香说:“下一顿开始,姐姐记得再多做一个菜,我想吃超大只的烤羊腿!”
      携香在他额头敲了一记,笑骂道:“小只的都给你还不够你吃是吧?”又转头问江拙的喜好与忌口。
      裴明悯却笑道:“既然如此,何不住在我家?我家里空房间多得很。每日来回,一起进出,你也不必在路口等那一阵。”
      “这样更好。”贺今行拍掌赞道,把江拙按到饭桌前坐下。“明悯学问极好,你若有”
      “嗯。”后者埋头刨饭,忍不住湿了眼眶。
      碗里多了一筷子肉丝,他抬起头,撞见老人温和的笑容。
      “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张厌深专注看着他,目光却渐渐渺远,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许多人。
      最后又夹了一筷绿叶菜到他碗里,“好孩子,不必有负担。多吃肉多吃菜,快快长大,才有气力去做你想做的事。”
      晏家小院的东厢房里,张厌深的课堂上,就此又多了一人。
      少年们每日一块儿吃饭读书写文章,很快到了正月十五。
      今日早食,大家都是一碗元宵圆子。
      按部就班到了傍晚,提早解决晚食,又纷纷出门。
      元宵佳节,普天同庆,宣京外城三门彻夜不禁,灯市从晚到早,光耀满城。
      这样盛大的节日庆典,没有人愿意错过。
      大人有大人们的去处,携香也和姐妹约好;剩下晏尘水与贺今行两人结伴,先去裴府找裴明悯和江拙。
      今日按习俗要吃团圆饭,后两人就没来这边。
      未至裴府大门,就见一华服少女策马而过,后头几个护卫连喊:“六小姐等等!”
      晏尘水赞了一句“飒爽”,再看到裴明悯要他们坐的马车时,煞有介事地摇头:“你六妹妹都骑马,咱们却要坐车。”
      裴明悯笑着说:“我给你找匹马?”
      贺今行却道:“我们来时就人流拥挤,待会儿估摸着更堵,坐车或许不如走着快。”
      江拙看一眼巷子口来往的人群,也赞同地点头。
      晏尘水:“那就走吧!”
      四人便相携着步行而去。
      夜色早已悄然降临,目之所及,却亮如白昼。
      灯会已然开幕。
      及至玄武大街,街道两旁早已亮起高至屋檐的灯楼。
      自正阳门始,灯楼三丈一座,鳞次栉比,直直绵延入夜空深处。
      如星桥铁锁,勾连天上人间。
      灯楼与灯楼之间,挤满了摆摊的生意人,糖画烟花,福饼福果,各类饰品玩具,最多的还是灯。
      各种各样的灯,大的小的,方的圆的造型别致的,莲花兔子鲤鱼,甚至还有孙大圣和白龙马。
      不止卖灯,还出灯谜。
      贺今行与裴明悯一路猜过去,一家赢两三盏,最后手里提不了,便各留一盏,其余统统分给了周遭的孩童。
      晏尘水数着自己的压岁钱,一路拖着江拙吃下来,肚里再也撑不下的时候,兜里也就干净了。
      前方一座高台之上,架有数只火轮,两名杂耍艺人穿梭自如,忽而一口火喷向台下,把围观群众唬了一跳,瞬息之后喝彩不停。
      “厉害啊!”晏尘水啪啪鼓掌。
      班头捧着铜盒请赏,裴明悯慷慨解囊。
      再往前,又有数座舞台,打着不同的招牌,请了不同的乐伎歌姬,丝竹伴舞,隔空争秀。
      美人如云,花团锦簇,直教人目不暇接。
      少年们裹在人群里。周围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有一人独立有阖家携手,有锦袍华丽有衣着寒酸,有骑马坐轿也有蹒跚而行。
      唯有一样,大家都是笑着游冶。
      放眼望去,千门如昼;火树银花,香车宝盖;
      灯浓月淡,笑语盈盈。
      不知不觉玩到永定门,城门未闭,人山人海涌出城外。
      “听说是柳氏商行在栖云湖办灯会,放烟火,人人都可免费领一只孔明灯。”
      少年们便往湖畔去,行至半途,忽听一声喊:“四哥!”
      裴明悯寻声望去,不远处,裴芷因倚在马背上向他们挥手。
      她身旁矗立着一辆马车,纱帘被挂起,她低头问窗边的少女:“景书,想不想放孔明灯?”
      傅景书见她满脸兴奋,微微颔首。
      裴芷因便又转头高喊:“四哥,我不过来啦!回见!”
      裴明悯喊不过她,只挥手以作示意。
      两拨人打了招呼,都没有逆着人流汇合的想法。
      遂各自去找最近的柳氏商行的摆点。
      贺今行眼尖,看到湖边有一处,便让大家一起过去。
      领孔明灯的人数众多,需要排队。
      他站在队列里和同伴们说话,突然耳朵一动,抬手抓住往他脸颊袭来的一只纸团。
      论角度,应是从湖上来。
      他偏头看过去,离岸不远的画舫二楼,趴在栏杆上的少年向他做了个鬼脸。
      “贺今行!上船不?”
      他摆摆手,指了指快要排到的孔明灯。
      秦幼合看了片刻,转身跑进舱里。
      “淳懿哥,船上有没有孔明灯?我要放着玩儿。”
      “给他拿。”嬴淳懿正拈着一颗白玉棋子,闻言直接吩咐侍女,思考少顷才落子。
      “又是中局负。”对坐的顾莲子直接把手里棋子撒在棋盘上,“你赢了。”
      嬴淳懿揉了揉额头,十分无奈:“不想玩儿就不玩了,去放灯吧。”
      “好啊好啊,莲子也一起。”秦幼合正嫌无趣,把顾莲子拉起来,拽着他出舱。
      甲板上,副手盯着即将燃尽的香烛说:“少当家,时辰到了。”
      柳从心看着岸上与湖上各处已准备好的信号,举起手臂,利落划下。
      “放!”
      一瞬间,嗡鸣四起。
      无数朵烟花升空,前赴后继地绽开,五彩斑斓,渲染了整个夜幕。
      “孔明灯可以许愿的吧?”晏尘水说:“许什么愿好?明天中午就能吃到……”
      江拙赶忙打断他:“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就只能在心里许愿了,不过再怎么许也不外乎就那些。”裴明悯看着自己手里的孔明灯,“修齐治平,终身所愿,许与不许,皆是如此。”
      他笑了笑,又问:“今行呢?”
      贺今行举起手里的孔明灯,放开手指,看它慢慢飞起。
      “我已经很幸运了,有健全的身体和头脑,可以习武,可以读书,有亲长,有好友,有同窗,有同袍。”
      他自己还有什么可求的?
      巨大的灯笼越升越快,很快融入其他孔明灯之中,再分辨不出谁是谁的。
      他放平视线,恰落进一双眼里。
      远处官道上,两匹马离道而来,在他面前停驻。
      “快马加鞭十数天。”贺长期慨叹:“终于赶上了,宣京的元宵。”
      “大哥。”贺今行迎上去,再看向另一人,“横之。”
      “今行。”顾横之点头。
      旧识新友,互相叙过。
      说话间又有数十盆烟花升空,大家一齐仰头观看。
      万灯共燃,千花齐放,百姓欢欣。
      在此之上,夜空静谧而浩大。
      贺今行的眼前,却缓缓现出前些日子里见过的那个女人的脸,再是那个大叔,那些汉子、老人、孩子、军人、书吏、异族少年……
      一张张或一面之缘或曾日夜相见的脸,堆叠融铸,化作仙慈关的山坳、稷州的麦田、银州的黄土、宣京的城墙……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他娘曾经说过的话。
      只要身在大宣的土地上,四面八方,皆是同胞,阿已,别怕。
      他怔愣片刻,不自觉合上手掌,虔诚祈愿。
      愿山河永驻,苍生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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